夜色像一塊厚重的黑布，將青云宗后山的菜園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白日里連綿的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濕潤氣息，田壟間的菜苗在月光下舒展著葉片，像是剛從睡夢中蘇醒。守菜屋的燈早就熄了，只有幾縷微弱的月光從屋頂?shù)钠贫绰┻M去，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陸衍卻沒睡。
他悄無聲息地從床上爬起來，動作輕得像只貓。白日里給靈兔喂完靈米后，他心里那點被點燃的希望就沒熄滅過，滿腦子都是那把銹劍，還有雨水中一閃而過的銀光。他知道，在這青云宗，只有成為劍修，才有機會擺脫“天命差者”的標簽，才有機會不被人欺負。可他連外門弟子都不是，連最基礎(chǔ)的劍法都沒資格學(xué)，只能靠自己偷偷摸索。
他從床底下摸出那把銹劍，劍身冰涼，銹跡在月光下泛著暗沉的光。他攥緊劍柄，悄悄推開守菜屋的門，踮著腳走進了菜園旁的空地。那是片不大的土坪，平時用來晾曬蔬菜，此刻空無一人，只有幾堆曬干的柴禾堆在角落，在月光下像一個個沉默的影子。
陸衍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劍柄，擺出了一個笨拙的姿勢。
他只會“青云劍法第一式——青云出岫”，還是去年偷偷躲在演武場的角落，看外門弟子練劍時記下來的。那時他負責(zé)給演武場送水，每次送完水都舍不得走，總要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弟子們揮劍、劈砍，把每一個動作都記在心里，回到菜園后再對著空氣反復(fù)練習(xí)。可沒人指導(dǎo)，沒人糾正，他練得磕磕絆絆，動作僵硬得像個木偶。
“青云出岫，要先沉肩，提氣，劍要順著手臂的力量劃出去……”他低聲念叨著，努力回憶著外門弟子練劍的模樣。他緩緩抬起手臂，銹劍在月光下劃過一道弧線，卻因為用力過猛，劍身晃了晃，差點脫手。他趕緊穩(wěn)住手腕，重新調(diào)整姿勢，再來一次。
“不對……還是不對……”他皺著眉，搖搖頭。這一次，他放慢了速度，試著感受手臂的力量，一點點調(diào)整劍的角度。劍光劃過空氣，帶著輕微的“呼呼”聲，雖然依舊笨拙，卻比剛才順暢了些。他一遍又一遍地練著，汗水很快浸濕了后背的灰布弟子服，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左手虎口的舊疤又開始隱隱作痛，那是白天加固菜棚時被雨水泡過的緣故。他沒在意，只是攥緊劍柄，繼續(xù)揮劍。當他再一次使出“青云出岫”時，左手虎口的疤恰好貼在了銹劍的劍身——
“嗡——”
一聲極輕的鳴響，突然從銹劍里傳了出來。
那聲音很細，像是蚊蟲振翅，又像是金屬在輕輕震顫，若不是夜太靜，若不是他離劍那么近，根本聽不見。陸衍猛地頓住動作，渾身一僵，手里的銹劍仿佛有了生命，微微發(fā)燙，劍柄傳來的震顫感順著指尖，一直傳到了他的胳膊肘。
他驚訝地低下頭，看向劍身。
月光下，銹劍的表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動。他湊近了些，瞇起眼仔細看——只見那些密密麻麻的銹跡下，好像有淡淡的紋路在發(fā)光，不是之前看到的銀光，而是一種極淡的紫色，像藏在云層后的星辰，若隱若現(xiàn)。那紋路蜿蜒曲折，像是某種復(fù)雜的圖案，又像是某種文字，他看不懂，卻能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力量，從劍身緩緩散發(fā)出來，順著他的手掌，一點點鉆進他的身體里。
“這……這是怎么回事？”陸衍的心跳瞬間加快，握著劍柄的手都有些發(fā)顫。他試著動了動劍，那股奇異的力量又消失了，劍身的紋路也隱沒在銹跡里，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他不信邪，又試著擺出“青云出岫”的姿勢，故意讓左手虎口的疤貼在劍身上。可這一次，銹劍安安靜靜的，沒有鳴響，也沒有紋路閃動，只有冰涼的金屬觸感，還有熟悉的銹跡。
“難道真的是我太累了，出現(xiàn)幻覺了？”陸衍皺著眉，心里滿是疑惑。他舉起劍，借著月光反復(fù)查看，劍身依舊是那副銹跡斑斑的樣子，哪里還有剛才的紫色紋路？可剛才那聲“嗡鳴”，還有劍柄傳來的震顫感，都真實得不像假的。
他咬咬牙，決定再試一次。
這一次，他不再刻意追求動作的標準，只是憑著感覺揮劍。汗水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滴，落在劍身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他練得越來越投入，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疲憊，忘記了自己是個“天命差者”，眼里只有那把銹劍，只有劃過空氣的劍光。
遠處的樹梢上，卻有一雙眼睛，正靜靜地看著他。
那是只松鼠，渾身灰褐色的毛，尾巴蓬松，此刻正蹲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黑亮的眼睛緊緊盯著空地上練劍的少年。它的眼神不像普通松鼠那樣靈動活潑，反而帶著幾分警惕和探究，時不時還會微微歪過頭，像是在觀察陸衍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
若是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松鼠的耳朵尖上，有一縷極淡的綠色絨毛，在月光下泛著不易察覺的微光——那是林曉的“靈獸分身”。白日里用靈兔試探過陸衍后，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天命差者”的標簽太刺眼，宗門里太多人因為天命不好而變得偏激、自私，她需要確認，陸衍是不是真的像表面看起來那樣，善良又執(zhí)著。
此刻看到陸衍在深夜里，對著一把銹劍反復(fù)練習(xí)笨拙的劍法，汗水浸濕了衣服也不放棄，松鼠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動容。尤其是剛才銹劍發(fā)出“嗡鳴”時，它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把劍里蘊含著一股微弱卻純凈的力量，那是……逆命的氣息？
林曉心里一動，悄悄從樹枝上跳下來，順著樹干滑到地面，又借著草叢的掩護，一點點靠近空地。她想看得更清楚些，想確認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想知道這看似平凡的少年，和這把不起眼的銹劍之間，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
陸衍卻完全沒察覺到暗處的目光。他還在一遍遍地練著“青云出岫”，雖然依舊笨拙，卻比剛開始熟練了不少。汗水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流，模糊了視線，他卻毫不在意，只是緊緊握著銹劍，感受著劍身在手中的重量，感受著每一次揮劍時空氣的阻力。
他不知道，自己這深夜里的執(zhí)著，不僅被暗處的“松鼠”看在眼里，也讓那把銹劍，悄悄發(fā)生了變化——劍身深處，那道紫色的紋路，正隨著他的每一次揮劍，緩慢地、一點點地，變得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