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旱魃流言起
- 烽火紅棉
- 寒春生
- 2565字
- 2017-12-12 21:00:00
月亮快圓了,在天上晃來晃去,黑衣人蒙著面看不清樣子,兩道寒星一般的目光攝人心魄。紅棉看著他一個勁地在不遠(yuǎn)處挖東西,她企圖從那一舉一動之中去拼湊一個熟悉的模樣。頭暈,睜不開眼了。
過了一會兒,紅棉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蒙住了腦袋,眼前徹底黑了。再然后紅棉又聽到了那鋤頭鋤地的聲音,因為躺在地上,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砰砰心跳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小,越來越恍惚,就像來自夢中。
他要干什么?把自己活埋了?為什么她好像聽到了一陣哭聲呢?
他在哭嗎?那哭聲很壓抑,很悲傷。
盧陽,蒙面人,哭聲,鐵鍬刨土的聲音,這是紅棉臨睡前的最后幾個印象。為什么要告訴她他的名字呢?為什么?
黑洞洞的,要窒息了,冷得要命,有蟲子在啃自己的臉。真的被活埋了?好丟人啊,臨死前她還沖著那人求饒,還帶著哭腔。臉上癢得要命,睜開眼,什么都看不見。黑洞洞的,要窒息了。
紅棉大叫,竟然被自己的叫聲給嚇醒了。她猛地起身坐起身來,什么東西從腦袋上滑落,竟然能看到東西了。此時,雖然天邊還能看到那個胖月亮,但夜色已經(jīng)明顯轉(zhuǎn)淡了。
她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件臟兮兮破呼呼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叫花子的衣服,頓時明白是這東西蒙住了自己的腦袋,所以才什么都看不清楚。自己并沒有被活埋,所謂的蟲子啃臉,只不過是被蚊子叮了幾個包而已。
紅棉嫌棄地用指頭捏起衣服的一角,把它拎到了一邊。風(fēng)很冷,紅棉頓時不由呲牙打了個冷顫,跳腳站了起來,揉著自己的腦袋和脖頸,四下張望,確定這里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人,那黑衣人估計早已經(jīng)離開了。紅棉摸到手邊一件冰涼的東西,是她那把匕首。
竟然只是把自己打暈了嗎?如果是陌生人,會有這么好心給他加衣服嗎?紅棉努力回憶那人的形象,一身夜行衣,瘦高個,蒙面,有一雙精神的眼睛,手上有厚厚的繭子。從這人身上,她找不到一絲盧陽的影子。
紅棉想起那人在前院里挖東西這回事,難不成幾位大人昨晚挖錯了地方,寶藏竟在那花園里頭?不知道那黑衣人是不是挖到了什么寶貝。紅棉一邊想著一邊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
不看還好,看了頓時被嚇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這黑衣人挖的哪是什么寶貝。
呈現(xiàn)在紅棉眼前的全是人的尸骨。
只見院子中被挖出了一個差不多很深的坑,不大但也不小。里頭橫七豎八地堆著尸骨,中央有個腐爛的木頭架子,看樣子是馬車或者轎子,頂蓋被翻開,里頭也全是尸骨。雖然紅棉過去跟著哥哥出過案子見過這東西,可這次數(shù)量太多,實在太恐怖了。不只一具兩具,而是到了數(shù)不下去的程度。紅棉一陣心慌腿軟,不自覺得扶住了插在一旁泥土中的鋤頭,但馬上又把鋤頭放開,連連往后退,卻被身后的土石絆了腳,癱坐在地上,從喉嚨里發(fā)出本能的驚恐的聲音,她張著嘴,卻喊不出聲來,想嘔吐,卻吐不出,眼神里充滿了恐懼,仿佛落入了一個巨大的夢魘之中。
紅棉心里一時間涌出了很多很多的片段:李寶珍說這院子里陰氣重不適合居住,還說當(dāng)年看著祖父父親把什么東西埋在了這兒。父親升官之后發(fā)生的意外,祖父辭官后對往事的絕口不提。薩萬戶說盧陽同韓家的死人有關(guān)系。告示上的“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以及盧陽的留名。當(dāng)年盧陽兄妹的不辭而別。還有當(dāng)年這兄妹倆遠(yuǎn)遠(yuǎn)站在韓家宅院外奇怪的表現(xiàn),一個面露怒色,一個哭泣不止。
如果說這些人是大人們殺害的話,那么他們找的東西定不是這些尸骨,那能讓人全家掉腦袋的東西會是什么?黑衣人如果知道這花園地底下的秘密的話,為何要今日親手把這些東西挖出來呢?這些沉睡在地底下的人是他的親人嗎?朋友嗎?如果她當(dāng)時沒有聽錯的話,他是在為他們哭泣嗎?可又為何不讓他們?nèi)胪翞榘材兀勘R陽,真的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對嗎?
趁著天還沒有大亮,紅棉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韓家老宅,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那老宅就像是個妖怪,蹲坐在樹包碑后頭土丘的林子里頭露出詭異的笑,而那些人骨就像是那妖怪口中慘白的鋒利的牙齒。
直到出了樹包碑,看到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和遠(yuǎn)處深色的邯城的輪廓,紅棉的心里才終于有了片刻的安穩(wěn),越發(fā)加快了自己腳下的步子。而此時,樹包碑的土丘上,坐著一個身穿短褐的人戴著笠帽的人,他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很久。看到遠(yuǎn)處匆匆而過的慌張的人,他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照實說,那并不是一個帶著多少善意的笑容。過了一會兒,等已經(jīng)看不到那人了,他才慢騰騰地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壓低了帽沿,緩步下了那土丘,沿著紅棉剛剛走過的路,往邯城而去。
真是個格外清冷又蕭條的早晨啊!
看時間尚早,紅棉故意繞遠(yuǎn)道去邯城南側(cè)的正門。一路上都在琢磨這一晚發(fā)生的事。她在考慮是否報案,關(guān)于那一堆的人骨頭。如果報案,就表明自己去過那老宅,到時候幾位大人追究起來豈不是惹禍上身。所以紅棉決定還是不報了,這事情自會有人發(fā)現(xiàn)。
紅棉繞道回到邯城的時候,驚奇的發(fā)現(xiàn)正門還沒有開,只打開了一扇小小的側(cè)門,門口圍了很多風(fēng)塵仆仆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南來的流民。奇怪的是,門口還多了一些兵士把守,紅棉走上前,出示了衙門的銅印令牌,問守城的衛(wèi)兵發(fā)生了什么事。
原來邯城長官連夜受到通報,說大都開始阻攔大批流民北上,這些人北上大都的路已被軍隊重重阻攔,而南邊通報有一批新的災(zāi)民即將到邯城,南北夾擊,邯城用于賑災(zāi)的糧食所剩無幾,新糧卻遲遲未到,最近城內(nèi)治安問題又很嚴(yán)峻,所以最終決定今日起不再開大門,只留一處小門供有手令的人往來。李寶珍還向薩萬戶和達(dá)魯花赤請示,借了兩隊兵士擦亮武器把守邯城兩處城門,以防流民鬧事。紅棉還聽說,北邊的寧城已經(jīng)災(zāi)民圍城了,還發(fā)生了很惡劣的打砸搶事件。此時,中原大地之上,流民正如洪水猛獸,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果然,當(dāng)天晌午開始,邯城的四郊開始變得熱鬧起來,南下的流民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北上的流民睜著絕望的眼睛,雙方在這邯城的官道上終于悲壯地會師了。
此時,樹包碑林子中的韓家老宅里頭,傳出一陣尖叫聲,“救命啊——”
不一會兒,一群人站在院中,看穿著打扮不是乞丐就是流民。各個衣衫破爛。他們看著眼前滿地的白骨,各個流露出震驚的神色。其中有一個老頭,頭發(fā)蕭疏,打著赤腳,手里拎著只臟兮兮的破碗,正是那日唱數(shù)來寶和報官討賞的老兒張九順。他振振有詞故作鎮(zhèn)定地說道:“要我說,青天白日見白骨,大兇啊。在我家那邊,這是旱魃,旱魃。”
“對啊對啊,這邯城已經(jīng)旱了幾個月了,就是旱魃。”
“誰說不是,去年我們那里就鬧過,兇得很,死了好多人。”
“好端端的,讓我們碰上了,真是晦氣。”
“這是天要亡我們啊。”
眾人立刻應(yīng)和道,亂作一團(tuán),眼神里都充滿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