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棉再睜開眼睛，已經是當天的傍晚，她足足昏睡了六個多時辰，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頭自己回到了小時候，一群孩子在田野山間里頭跑啊笑啊無憂無慮的——

“姑娘，你醒了？”

紅棉睜開眼，看到一個笑容可掬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正俯著身子瞇著眼睛關切地看她。

“我——我這是在哪里？”紅棉慢慢爬起身來，懵懂地環顧四周，這是一間簡陋卻十分整潔干凈的房子，兩個窗臺上擺著四五盆金燦燦的菊花，花開得正盛，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清香，沁人心脾，紅棉感到心曠神怡。

“婆婆，我這是——是？”紅棉不知道怎么問才好。她發現自己身上穿了件粗布衣裳，頭上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她歪著腦袋，慢慢回憶暈倒之前發生的的事情。

老人家遞了一碗熱湯到紅棉手里，關切地說道，“喝吧，這是我家，雪河村，我老伴進山采藥，半道發現你暈倒在路上，就救你回來了。姑娘，你是遇到啥難事了吧？”

“我本來要到汴梁城的，可是遇到打仗，就跑進山里了。”紅棉編了個理由，她垂著頭，喝了幾口湯，繼續說道，“婆婆，汴梁城還在打仗嗎？這里離汴梁城遠嗎？”

老人說道：“我聽我老伴兒說，那邊還打著呢，紅巾軍把城給圍了，僵持著呢，聽說死傷不少，可嚇人哩——”

紅棉聽罷眉頭深鎖，越想越覺得形勢不妙，她自言自語道：“不行，看來我得走了，我得走了，都晌午了，耽擱太久了。”說著就掀起被子掙扎著要起來。

老人家見狀，瞧著紅棉神色慌忙，也不好勸阻，便只是扶著紅棉站起來，溫和地說道：“姑娘，你失血太多，不宜操勞，要是實在得走，也得吃點東西再上路，不然要是再暈倒在路上，更會耽誤事兒不是？我那口子出去砍柴了，也快回來了，說不定能打聽到外頭的情況——”

紅棉腦袋仍舊暈暈的，聽老人家說得也有道理，便沒有再拒絕。得吃點東西，不然身體恐怕扛不住。

掀開門簾，走出屋子，紅棉頓時驚呆了，眼前是一圈兒低矮整齊的籬笆墻，墻內滿園的菊花開得正盛，黃色的，紅色的，綠色的，紫色的，還有幾株菊花竟然一株上面開出了五顏六色的花來，真是神奇。

滿目的青山環繞著院子，滿園的菊花圍繞著茅草房子，晚風清爽，山中林木葉子沙沙作響，斜陽下山谷中明明暗暗的，有淡淡的霧氣像薄紗繚繞在遠處的山頭上，紅棉感覺此時的自己仿佛身在仙境中一般。

“好漂亮——”她不由自主地感嘆道，“比花會上的還要漂亮。”

老人家笑呵呵的，臉上有深深淺淺的褶子，一副驕傲自豪的神情，“那花會沒什么意思，沒幾個人好好看花的，養花人去也多是湊熱鬧或者為了贏彩頭，花招誰惹誰了，還被分個三六九等，無聊得很。”

紅棉啞然失笑，覺得老人家可愛得很。

“這些啊都是我們老兩口種的，這些菊花呀不光是漂亮，還很實用呢，可以藥用，可以釀酒，可以泡茶，還可以做菜熬粥，待會兒就讓姑娘你嘗嘗——”說起這些，老人臉上的褶子更深了。

“婆婆，您對我真好，謝謝，以后如果有機會，紅棉一定報答二老的救命之恩。”紅棉感激地說道，她竟在這里感到一種家的溫暖，“婆婆，這里就只有你和老伯兩個人嗎？”

老人家聽到這個，神色有些黯然，嘆氣道：“我本來有個兒子，還娶了媳婦生了娃的，不過都被紅巾軍殺死了。我那小孫女如果活著得話應該跟你差不多大呢，我那老伴兒救你回來還跟我說你長得真像我那小孫女呢。”老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紅棉，眼神中滿是慈愛，紅棉心頭一酸，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心頭涌上一絲煩躁和歉疚感來，“這些花養得真好。”她自言自語道。

看著滿園漂亮的花兒，紅棉心生感慨，花會開始以來汴梁城中的人都無暇欣賞這些花會中真正的主角，包括她在內的人們的眼中看到的只有陰謀、陽謀、斗爭和生死。而眼前這些花兒守著愛花的人，無聲地在這山間幽谷中綻放，任外面風刀霜劍世事紛爭，它自盛享著熱鬧和寂寞，紛紛開且落，生死寂無聲。

紅驍最喜歡菊花，尤其是綠色的菊花，如果他能活著，能看著這滿園的美好，該多好啊——

生活總是這樣，在展露殘酷一面的時候，也會呈現美好的一面，在給予傷害的同時，也賜予安慰。

紅棉想，如果這次能化險為夷達成所愿，如果還能活著，如果自己有一天能過上清平的日子，一定不要再過打打殺殺的生活了，不如做個自在簡單的養花人吧。

過了一會兒，老伯砍柴回來了，還捎來了外頭的消息，看來這仗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的。

拒絕了兩位老人的善意挽留，換了一身老伯的麻布衣服，紅棉又啟程了。

山外平野闊，紅棉邁著沉重的步子，朝烽煙升騰的戰場走去。路遇逃命的百姓，從這些人口中打聽前線的零星消息。

戰場的西南面有一個小城鎮，名豐陽，處在一個淺丘之上，同汴梁城遙遙相望，一年前那里曾發生過著名的豐陽戰役，雙方都損失慘重，朝廷雖然最終取勝，但還是折了徐世龍這一員悍將。

而此時，那里已被紅巾軍攻陷，劉福通自那次豐陽敗退之后便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如今算是終于一雪前恥了。他已將豐陽作為軍帳所在，除了夷山，這里算是攻打汴梁的制高點了。

可汴梁城依舊很難攻克，更讓人頭疼的是，汴梁水系發達，又處于低洼之處，北宋時宋兵曾扒開河堤水淹汴梁，打算同金人同歸于盡。這種事如果再次發生，汴梁城即使最終奪了過來也是個雞肋，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些情況，陸昭曾給她講過，正因為如此，一份汴梁城的布防圖，加上一條夷山里的秘密通道，將直接改變這場戰爭的戰局。想到這些，紅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無論陸昭是否將布防圖傳了出去，她都值得跑上一趟，找到這次戰役中紅巾軍的那位統帥，那個陸昭引以為傲的人。

可隨身卻找不到一件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即使見到了那個人，他會相信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