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彭天九的母親吧。”

第二天，再次趕來的成峰站在熟女素描前篤定地對周寰宇說。

“你知道了？”小周聞言一陣錯愕，然后很快想清楚了其中關節，用干澀的聲音無奈說道：“國家機器還真是無孔不入呢。”

“說說看，你還知道了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成峰，然后露出一副認命的表情。

“還有什么？”成峰停頓了一下，在原地踱起了步子，轉了幾圈之后，發出一聲長嘆：“大概就是，你不全是你了吧。”

這樣的一個病句，卻如同炸雷般響徹在小周耳畔，炸開了他最后的防線。

他無力地癱坐在轉椅上，自嘲道：“不愧是你呢，峰哥。昨天見到你以后，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了……”

“沒錯，我現在既是周寰宇，也是彭天九。”

忽地從窗外出來一陣微風，輕輕撩動了他鬢角的頭發，露出一雙迷亂的眼睛。

雖然已經開春了，因為倒春寒的緣故，卻充滿了涼意。

“人格分裂？”

成峰猜測道。

小周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忽然露出了懇求的眼神，說：“接下來的故事我來說吧……”

成峰自無不可，坐在了床邊，認真傾聽起他的講述。

小周打小就是孤兒，在福利院里長大，后來在國家和好心人的幫助下終于完成了高中學業，然后如愿考上了雙一流的大學，接下來的劇本大概是走上人生巔峰什么的吧，他原本計劃的未來是個浪漫且美好的故事。

只可惜，他天生體虛，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在大學的時候差點發病死了，但是轉機來了，他被某醫療基金選定為資助對象，幫他做了心臟移植手術。

這顆新的心臟，來自于一個名叫“彭天九”的人。

手術完成得很順利，他的身體也從未如此輕松過。雖然就算恢復好，他也跟運動無緣，但總比一個隨時都可能會炸的定時炸彈要來得強吧。

對于給他新生的彭天九，他很是感激，雖然人不在了，但他想幫對方的家人做點事情。

雖然對方除了一個名字什么都沒留下，但通過自己掌握的一些技術手段，還是從器官庫里找到了想要的資料。

彭天九，35歲，男，工人，單身，家中還有一老母。

他曾經去找過***，只可惜對方因為唯一的兒子去世，孑然一身，在家里燒炭自殺了。

周寰宇只能每年都去二位的墳前拜祭，感謝他們的活命之恩。

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嗎？

不，才剛剛開始。

幾年前，大概就是他得到彭母死訊之后吧，他開始做夢，有時候夢見自己竟成了彭天九本人。

而且情況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彭天九出來的時間比周寰宇都要長。

跟普通的精神分裂不同的是，彭天九掌控身體的時候，周寰宇的意識也是清醒的，所以他明白自己可能患了人格分裂，卻不敢與他人講，去天九的墓前拜祭也是有還恩的意思吧。

好在沒出什么亂子。

后來認識成峰以后，他意外發現離他很近的話，彭的意識竟然很好地被鎮住了，所以那段時間他才總往成峰身邊湊。

再后來，成峰大婚，詩曼懷孕以后出了事，兩口子雙雙離開天都，他的情況這才逐漸恢復，而且可能是因為壓制得太狠了，反彈得也狠。

他的病情逐漸惡化，卻依然不敢去看病，因為查出人格分裂的話，他就只能住進精神病院了。

他不能進去，所以必須等，等成峰回來，只要跟著他，自己的癥狀就能緩解，再慢慢找出治療辦法來。

可誰成想，彭的意識竟然步步緊逼，不僅壓榨他的控制時間，而且在他掌控身體的時候，竟然不斷騷擾他，跟他爭搶這個身體。

每一次爭搶，都是一場痛不欲生的較量。

他們以自己的身體為戰場，牽動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經，發病時就像全身同時進行激光脫毛一樣的刺痛，而且不斷地深入，火辣，灼熱，想昏都不能昏過去，只能咬著牙承受下來。

就這樣，僅僅過了一年，他就從130斤瘦到了100斤，不僅脫了相，而且肌肉都消解了。

他已經快頂不下去了，無論是一直還是錢袋，如果成峰再晚一陣兒回來，他可能已經放棄硬撐，選擇去醫院“自首”了。

墻上的那幅素描就是后來彭的意識主導的時候畫的，周寰宇幾次毀掉它，卻都被彭再次畫出來，幾番之后他只好放棄這個想法。

現在成峰回來了，雖然他心里很想讓對方留下來，幫他鎮住身體里的“惡鬼”，但卻說不出口，因為詩曼的情況也不容樂觀，這也是昨天他幾次欲言又止的原因。

不過見他一面也不是沒好處的，周寰宇這一晚終于能做一個好夢了。

聽完整個故事，成峰怔住了，原以為就是個簡單的多重人格的問題，沒想到竟然還跟自己扯上了關系。

到底因為什么呢？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低聲道著歉：“我不知道你自己承受了這么多，我來晚了。”

“不能怪你。”小周露出慘笑，這是他這些天以來笑得最好看的一次了：“做人不能太貪心了，因為天九哥，我已經茍活了很多年了，這條命被他拿去，也沒什么的。”

“可那不是彭天九，那就是你自己，是你的心魔！”一看到對方這幅認命的表情，成峰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先前被賢者之石里的亡靈每晚入夢的事情了，心里一點就著。

“彭天九死了，在跟你換心之前就死了。他的靈魂不會寄宿在心臟里，更不會奪你的身體，一切都是你自己跟自己較勁，你心里過不去這個坎。”

他對小周吼道，隨即有些后悔，自己這些天也郁積了很多悶氣，一下子拿對方當出氣筒了：“對不起，我話說得太重了……”

周寰宇聽到他的前半句，整個人像宕機了一樣愣住了，也不知聽沒聽得成峰的道歉，然后驀然蜷起身子，渾身抖得跟篩子一樣，哭嚷道：“我知道，我知道啊……雖然知道，但沒辦法控制。我是個該死的人哪，天九哥什么都比我強，他為什么沒辦法活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