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還有人在慶幸找到銀子時，接下來出現的一幕瞬間就將他們激動而興奮的心情冷卻到了冰點。那滿滿的一箱裝的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銀子，而是石頭，真真切切的石頭。

荊捕頭第一個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他默不作聲一步靠近箱子邊，用力抱起一個，將里面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直到此刻他也不敢相信辛苦找了這些天居然找的全是石頭。

“接著找！”荊捕頭仍不死心，呵道。

士兵們聽了他的話再次紛紛潛入湖水之中，接著很快又有士兵又從湖里摸出了幾個箱子，一一打開，里面無一例外都裝的石頭。荊捕頭還要讓人下去的時候，寧葉開了口：

“荊捕頭，不用再讓人下水了，我們被人耍了。”

淡淡說出這個令他也有點接受不了的結果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但是現實如此只能接受，他們這幾天確實被人耍了，從他第一眼看到箱子里的石頭后，便清楚的意識到女飛賊的狡猾程度。她可以完全設置一條假的線索，既不那么明顯，也不那么隱晦，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跟著早就設好的線路一路追查，還能讓人誤以為馬上就可以找到銀子，很好地利用了人的心理暗示，讓人無可反抗地進入這圈套。這種對人心和人的思維方式如此了解的人，寧葉也望塵莫及。

“現在怎么辦？”荊捕頭急道。

前兩天寧葉在銀庫和地穴里仔細查看了很久，卻依舊沒有發現什么有價值的線索，此刻線索全部斷了，寧葉委實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先回去吧。”寧葉只能無奈地做出這個決定。

荊捕頭還想再說什么，沈瑾瑜也同意了寧葉的話，他只能哀嘆一聲。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的心情都很低落，沈瑾瑜見寧葉低著頭還以為他受到了打擊，便上前安慰了他一兩句，不曾想到寧葉根本就沒有聽見，只在不停的點頭。見他如此魂不守舍沈瑾瑜好氣又好笑，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以她對寧葉的了解，他絕對不是那種受到打擊就會畏懼退縮的人，此刻一定是在思考案情。

“子敬，在想什么呢？”沈瑾瑜按耐不住心中好奇，便問道。

一遍，寧葉并沒有回她，兩遍，寧葉只是嗯了一聲，直到第三遍，寧葉才回過神來。

“你說什么？”

沈瑾瑜無奈一笑，一字一頓道：“我，問，你，在，想，什，么？”

“哦，我想在案情，把從李大元死之后發生的一些事情理了理，試著逆推整個案情，站在女飛賊的角度，去想如果我是她，我會怎么做。”

關于寧葉這種逆推和換位思考的理論，沈瑾瑜早前就聽他講過，多角度辯證的去分析問題，往往會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見寧葉想的如此認真，以為他有什么發現便道：

“那有什么發現？”

“什么也沒有想到，不過總感覺那里不對勁。”寧葉道。

見寧葉皺著眉，沈瑾瑜一拍寧葉肩膀說道：“想不明白，那就暫時先不要想了，都已經累了一天了，回去好好歇息一下吧。”

……

日落西山，黃昏的身影來的快去的也快，等寧葉等人回來杭州城的時候夜已經深了，街道上已經看不到任何人影了，唯有打更聲從不知道的方向傳來。

數百名士兵進了城后便徑直朝營房而去，寧葉、荊捕頭、沈小姐以及剩下的衙役則朝知州府衙而去。

府衙里書房內，沈括正來回的得踱這步子，時不時朝著府衙方向看一眼，見沒有任何動靜只一聲嘆息，接著又來回踱步起來。

“大人，大人，小姐他們回來了。”沈括正焦急之時，一個下人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沈括一聽立即出了門，急問道：“到哪了？”

那下人喘著氣道：“已...已經進府了。”

沈括朝府門方向看了一眼，便急急朝前院而去。剛一到就看了沈瑾瑜等人的身影。

荊捕頭看見沈大人立刻一抱拳道：“大人。”

沈大人此刻見了眾人后的第一反應就是朝他的身后看了看，沒看銀子后他急道：“銀子呢？沒找到銀子嗎？”

“大人，我們都中了那女飛賊的圈套，以為發現了線索，便一路追查，可是那些線索都是那女飛賊故意留下的，就是為了誤導我們。我們全部上當了”荊捕頭扼腕嘆息道。

“是不是沒有找到銀子？”沈大人面如土色，直接問道。

眾人默默點頭，沈括忽然無力的一聲嘆息，接著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眼前一黑就這么倒了下去。

沈瑾瑜見狀驚得一聲大叫：“爹！”

這一聲，寧葉聽得清清楚楚，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沈瑜，然后很快聯想到了那個端莊美麗的知州千金沈瑾瑜。

那日上元節他見沈瑾瑜與他結實的沈瑜有幾分相像，問過對方有沒有兄弟，但是對方明確告訴他沒有。現在沈瑜的這聲爹已經很說明問題了，沈瑜和沈瑾瑜很有可能就是同一個人。意識到這一點后，寧葉現在再看沈瑜，怎么看怎么都覺得他是一個女子，無論身材還是面容，都十分接近女子。他早就應該想到世上怎么會有如此花容月色的公子，在想想以前和他相處時發現的那些異常，唉，他是苦笑不得。

忽然就覺得自己真的夠蠢的，和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相處了這么久居然沒有發現她是女兒身，更諷刺的是還被這樣一個人贊許為當朝第一聰明人，此刻一想不覺臉上發燒。

沈瑾瑜話一出口便意識到不對，不過眼下是自己的爹爹出事了，她也顧不上許多了，一個勁的喊著自己的爹爹，神態慌張。

過得片刻沈括慢慢醒來，沈瑾瑜見自己的爹爹沒事，眼眶一紅，幾滴晶瑩的淚珠便掉了下來。

荊捕頭此刻就跪伏在沈括身邊，見沈大人醒來，喚道：“大人，您沒事吧？”

沈括擺擺手，聲音虛弱道：“不要叫我大人了，朝廷的圣旨下來了，杭州城只要是負責銀庫的官員一并革職查辦，再過幾天朝廷委任負責此案的官員就到了。”

荊捕頭先前就猜到了這么結局，不過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只得無奈一聲嘆息。沈瑾瑜也沒有太大的反應，扶著沈括慢慢起身。然后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寧葉，臉頰上飛快染上一抹紅霞。

寧葉莞爾一笑，走到沈瑾瑜面前深深一鞠躬說道：“先前不知沈兄是女子，如有得罪之處還望沈兄多多包涵！哦哦……不不不，是沈小姐。”

沈瑾瑜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是自己隱瞞在先，她咳了咳嗓子，接著竟神奇地變回了一個輕柔的女子聲音：

“子敬，本是我欺瞞你在先，你不怪我我就已經很感激你了，又豈會怪罪于你，何況你又沒有做出什么非分之舉。”

“能于子敬你結實，對我來說是這十多年來最值得慶幸的事了，與你相處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我不希望因為我女子的身份讓于我們關系產生了隔閡，可以嗎？”

寧葉自然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怪罪沈瑾瑜，畢竟她也是出于安全考慮。

“其實這件事要怪就只能怪我眼拙沒能發現。”寧葉莞爾道。

看寧葉并沒有生氣，沈瑾瑜便微微一點頭，然后對自己的爹爹說道：“爹如果那些銀子找不回來，朝廷是不是？”

沈括此刻精神萎靡，一下子好像蒼老了十多歲，聲音虛弱道：“這個要看圣上的心情了。”

“沈大人，您也別多想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所謂吉人自有天相，也不必過于擔心。”寧葉勸慰一句。

沈瑾瑜見寧葉勞累了這么些天，便道：“子敬，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府里的事暫時也用不上你。”

“那我告辭了！”寧葉見當下也沒有他什么事了，便拱手辭行。

“去吧！”沈括無力揮揮手。

沈瑾瑜又親自送了他一段，到府門分別之時，沈瑾瑜道：“子敬這幾天多謝你了。”

“你我是朋友，說這些話反而有點生分了。何況我也沒有幫你們找到銀子啊。”

沈瑾瑜先是一愣，接著灑然一笑，便沒有再說什么感謝的話了。

寧葉走后沈大人又仔細追問了這今天的情況，荊捕頭將這幾天來發生的事一字不差地講了一遍，最后的最后換來得還是嘆息而已。

……

寧葉回到家的是已經是子時了，整條街上黑漆漆的，死寂得很，唯有魏家的燈還是亮著的。他不想也知道誰還沒有睡，方才推開院門，便立即響起了可兒的聲音。

“大哥！”

寧葉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可兒神態緊張，看著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淚光隱現。

“可兒你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寧葉驚道。

可兒眼眶一紅，聲音變哽咽了起來：“大哥，你去哪里了，可兒找了你一天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話剛說完便嗚嗚得哭了起來。

早知道就應該先告訴她一聲的，寧葉暗暗自責。今天他遇到了荊捕頭，然后就被帶走了，所以并沒來得及告訴她。

這幾天他忙著給官府調盜銀案的事。可兒見寧葉每天走得很急還以為是私塾那邊事比較多，也就沒有多問。

今天事發突然，情況又比較急，他竟忘記給可兒這丫頭說一聲了。

看著可兒因為擔心他而流下的眼淚，他心里有溫暖有慚愧，瞬間覺得自己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胚子，人家一個姑娘這么為自己擔驚受怕，自己還什么事都瞞著她，真對不起人家的一片苦心。一想到這寧葉，心里更過意不過去，柔聲解釋道：

“可兒，其實這幾天我一直都在為官府辦事！”

寧葉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可兒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過了片刻才驚疑不定的說道：“大哥，你不是在私塾教書嗎，怎么和官府扯上關系了？”

寧葉當下就將這幾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訴了她。聽了他的話，小妮子張著小嘴，滿臉的不可思議。

“可兒，我講的這些事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要是消息流傳出去，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可兒知道朝廷每年都要向遼國進貢歲幣的事，也知道歲幣丟失的嚴重性，她雖身為一個弱女子，但是基本的覺悟還是有的。

“大哥，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此刻可兒已經沒了剛才那般楚楚可憐的樣子，眉宇間反倒多出了幾分擔憂之色。

“大哥，你幫官府查案會不會遇到危險。”

“危險倒沒有，只是賊人太狡猾了，我們好多人被她耍的團團轉。”

可兒了解的落雪無痕，是窮苦百姓眼中的活菩薩，從來沒聽說她打官府的注意，好奇道：“那個落雪無痕不是個俠女嗎，她怎么會盜取官府的銀子？”

寧葉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落雪無痕一向只盜取那些不義之財，基本上也沒聽說過她偷過官府的東西。這次卻為何一反常態呢。

“這個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好了，你快去休息吧，我也回房了。”寧葉打了個哈欠道。

可兒輕嗯了聲說道然后一步三回頭地回到了房，臨近門口還不忘叮囑他一聲早些休息。

躺在床上寧葉開始回憶起整個案件的始末。越想越覺得整個事情疑點重重，銀庫里的銀子可是有十萬兩之多，一個女人就算武功再好，從二十三號晚上到二十四號這不過一晚的時間，她就能將銀子從地下河里全部給運出來，怎么都覺得不可思議。而且時間也很倉促，對比這整個計劃的精細程度，有點不和諧。從幾個月前買通李大元修密道，然后害死李大元，布置線索，一切都做的很精妙，只有這盜取銀子的一步顯得很匆忙，是故意的還是別有用意。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想不明白女飛賊為什么要做的如此匆忙，為什么一定要在盜取銀子之前還要去盜取婁員外的寶物，難道她就那么有信心這次盜取銀子一定會成功？

想來想去寧葉先前還感覺有些困頓，此刻卻睡意全無。想想那沈括沈大人等近百名官員無故遭罪，又怕沈瑾瑜也受到牽連，寧葉便再也睡不住了，他決定再去銀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