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靜無聲，莫說人跡炊煙，就算是鳥語蛙鳴，夏蟲聒噪都沒有，雨水點點滴滴砸入濘泥，涼風中有股潰人肝膽的腐臭味。

坐定入神，體內天地氣象萬千，山河貧瘠，零零散散的綠草隨風搖曳，河流靜謐流淌，平靜從容。

似飛鳥歸舊林，才子遇佳人。

這是蘇凌云第一次來到這種詭異的地方，此地之氣息不同于常，無論是不是修行中人，都能感受到沉重的陰死之氣。

旁人巴不得能躲多遠躲多遠的不詳之地，卻是蘇凌云天生親近的洞天福地。

蘇凌云不急不緩的吐納吸氣，心境在一吐一納間歸于波瀾不驚。

運轉銜江攬月，四脈河水輕輕拍岸，河水起伏，帶動生長在河床上的幽綠水草。

體內山河如此祥和，體外天地卻是另一番景象，不為常人所察的幽冥氣息瘋狂亂竄，整個慈悲山的陰氣死氣如同大壩決堤般，在光天化日下噴涌而出，天空驀地又陰沉了幾分。

段若風能夠被一位位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怪物評價為千古唯一，自有他凌駕于有史以來種種天才的能耐。

三十歲的地玄強者，玄武大陸，千萬年來，寥寥幾人而已。

他所領悟到的《銜江攬月》，可謂是筑基定礎最優者，一眾打立基礎的功法無非熬煉筋骨，凝練玄真，佼佼者最多祛除體內駁雜的后天濁氣。

而《銜江攬月》自成體內天地山河，雖然僅僅是意象的偽世界，與修為登峰造極的強者剝離大千世界，印刻入己身，自行孕養一方天地的通天手段無法相提并論，但憑借自身虛假小天地的小道，一點一點琢磨觸碰體外真實大天地的大道，最終萬千造化中尋得獨屬于自己的道，從而契合天地，問鼎蒼穹這一點，段若風便無愧千古唯一的名號！

那個對于修行者來說還很年輕的白衣男子，也曾傾倒一座天下……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天空愈發低沉，好似要要直壓大地一般，落神淵中，一年輕男子緩緩攏袖，神色燦然，“天地相迎？不愧為完美幽冥體！”

隨著段若風的舉動，天地凌亂的氣象為之一變，慈悲山天象紊亂蕩然無存！

并非真的驅散了這難得一見的駭人天機，而是直接以神仙手筆造就海市蜃樓籠罩慈悲山，煉假蓋真，以免被世外高人窺視真相，不惜以身犯險也要探個究竟。

肉身被毀，魂魄得以殘存，身在落神淵，在那道遠超天劫的禁制監視下牽引絲絲縷縷，可稱得上若有若無的玄冥氣息，施法降術在數十里外的慈悲山，就算修為圓滿的地玄境強者也無法有此舉。

牽一發而動全身，是絕術也！

毫不知情的蘇凌云在某一瞬間，突然陷入了蒙蒙大霧之中，上一刻還是四方明亮的白日，這時卻好像黃昏傍晚，日落西山之際。

自小行于山野，林間起霧遮蔽視線的事情也司空見慣，但如此濃密深沉的詭異大霧蘇凌云頭一次遇著，心中不免有些發怵。

揮了揮手掌，眼前迷瘴不散絲毫，輕輕撫摸腳下，手感冰涼，除非腳下巨大青石被一同搬運離開原地，那么就可以確定此時此刻他還身處慈悲山。

雖然蘇凌云不是什么耳目極慧極敏之人，但至少也是優于常人，這望之不穿，揮之不散的迷瘴鬼霧是何時出現于眼前，點點籠罩全身而半分不察！？

一道極為刺耳的呼嘯聲從前方傳來，蘇凌云定睛望去，濃霧里居然亮起一朵幽綠火光，忽明忽暗，起伏不定，恍若古籍軼聞中所記載的冥殿火燭。

一朵，兩朵，三朵，無數朵幽綠火焰接二連三的怦然亮起，整座慈悲山像是植滿了綠焰蓮花，俗世間視為圣潔的玉蓮鋪滿肉眼可見的寸寸土地，詭異至極的綠色幽光破開重重迷瘴，鬼氣森然！

蘇凌云干咽了口唾沫，彎腰拾起一快碎泥，朝著最近的一朵火焰丟去。碎泥直接穿過火焰，沒有驚起一絲漣漪，甚至火光都沒有絲毫晃動。

如此站定半刻鐘時間，四周環境沒有再發生一點變化。

蘇凌云試探性的喊了聲師兄，隨即屏息以待。

天地寂靜，寥廓無聲。

莫不是個夢？

蘇凌云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臉龐火辣辣的疼。

“也真是為難你了！”

心中有人語。

蘇凌云一頭霧水，這有啥可為難的？

珍寶美玉在前卻不識，還自扇臉頰以分虛實，這不是為難是什么？段若風并不想做過多解釋，機緣一事琢磨不透，旁人只可指點迷津，不可反客為主，不然白白浪費一次難得的好機會。

“睜眼得見幽冥！”

蘇凌云擱置下心中疑惑，思量起這句不懷好意的話。

既然要睜眼，那就先閉眼。

閉眼后又睜開，蘇凌云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眼前景象之慘烈，非惡靈地獄一詞可形容。

鬼域猙獰，一身形矮小之人藏在稀碎枯草之中，陣陣腥臭之風吹過，打散了本就少的可憐的草木，將那人徹底顯露出來。肩膀上空空蕩蕩，破爛衣服上依稀可以辨認出朱紅濃墨寫就的斬一字，想來應該是一個觸犯王朝律法，依刑斬首之人。

一破衣爛衫女子，神情幽怨在荒石野草瘋長的亂葬崗上時而爾翩翩起舞，時而暗自啜泣，嘴里咿咿呀呀的吟唱著晦澀詞曲，身形故作誘人姿態，臉上妝容專屬那青樓鸞館中的美姬麗婦。

在遠處大樹旁，有一個魁梧壯漢不披衣袍，渾身浴血，面朝大樹，行三跪九叩之禮，在東西南北四面方位，皆駐足跪拜，當漢子正面露在蘇凌云眼前時，少年幾欲作嘔。

漢子面目全非，臉上刀痕縱橫交錯，眼眶之中并無眼珠，包裹舌齒的皮肉不見蹤影，暴露的牙齒腮幫也殘缺不全。

在定睛一看，胸膛被一刀劈開，落了個開膛破肚的慘烈下場，五臟六腑也被一一摘除，徒留一副空殼皮囊。

腳下似乎有東西窸窸窣窣的爬過，蘇凌云難忍心頭好奇，低頭看去，一只全身灰白的鬼胎嬰童七竅流血，雙眼血紅，怨氣沖天，賭氣似的抓起地上粘稠稀泥、臭惡穢物送進嘴里，大口大口吃著，仿佛是什么難得的美食佳肴，整個肚子撐的圓圓滾滾，再這么吃下去可能就要撐破了。

斷肢殘骸，頭顱遺骨，種種恐怖死相橫陳羅列于眼前，少有完整死去之人，

“原來……原來……原……來……”

身后有輕靈的喃喃細語，蘇凌云轉頭望去，一身血紅衣裙的少女蹲坐在地上，環臂抱膝，抬頭直視前方，眼神呆滯沒有半分靈光，嘴巴一張一合，反復說著“原來”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