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陳老伯怎么樣了？”

燕青吃飯的時候，織娘拿了蔑筐坐在旁邊做女紅，市井傳言真假難辨，她問的隨意，語氣與平常并無不同，大抵想著并無大礙。

燕青沉默了片刻，道：“走了……”

“啊？”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凝滯。

其實最近一段時日，吃飯的時候氛圍挺好。剛來前幾天，燕青吃飯，織娘與稱心便站在旁邊侍應。倒不是不習慣，而是家里只有燕青一人，至多加上陳起，不需要。說讓坐下一起吃她們指定不會，燕青便將兩人趕走，去廂房那邊吃飯。

幾日后，織娘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強求，燕青吃飯的時候，她就坐在稍遠的地方，做做女紅，看看話本，有時候也會聽燕青與陳起閑聊，當然，她最主要的心思還是放在餐桌上。

沒有刻意隱瞞，織娘知道了三國演義是燕青寫的，別人尚未看到的章節，她便能先睹為快，燕青一個人的時候，她偶爾會問：“公子，真的有草船借箭嗎？”

“呃……沒有。大概有孫權坐小船在江上閑逛，被曹操的手下發現，亂箭攢射，船身一邊吃重，差點翻船，他便換個方向挨箭，待船身平衡，逃跑了。”

“哦，他倒是蠻聰明的……那你為什么寫到諸葛亮身上？”

“話本嘛……一個人某一方面的特征無限放大，性格鮮明，才有看頭。”

也有的時候織娘會輕聲細語地說起她在坊市聽到的一些傳聞，今日提到陳家那邊的事，燕青剛動筷子就放下過去，回來后又加熱了一次。

燭光搖曳中，兩人不再說話，默默地吃飯、做事。又過得片刻，燕青開了口：“織娘，你住在哪里？”

“嗯？”

“沒來這里之前，你和稱心住在哪里？”

“家里啊，奴家這些年攢了些錢，在城東楊家橋那邊為父母買了個小院，前年哥哥結婚用……稱心也住在那邊，她和家人住在店宅務的房子里。”

“哦……”已然開罪了朱瑞，燕青不敢高看對方心性，況且，還不知道今后會發生什么，有些事得提前安排，他放下筷子，望著織娘說，“我這幾日有事，暫時不方便讓你們住在這里，明日你和稱心先回去住，待到事了再喊你們過來……好嗎？”

“……好。”

……

第二日清晨，燕青回頭望了望送他出門的織娘，展顏一笑：“一年的工錢給你了，能憑白休息，還不高興？”織娘扶著木門，抿了抿嘴，沒有說出什么。

這一天與平素沒什么不同，只是在下午從四時苑出來，他沒有回去，舉步閑走，走著走著，到了城南鳳凰山下。

權貴階層的住處果然與普通人不同。在這里，一條街巷大多只有一個大門，越過高高的院墻，能看到里邊畫梁雕棟、高樓聳立。門前掛著燈籠，白日里未燃蠟燭，但上面碩大的字體能讓人辨出唐府、蔡府、錢府、薛府……朱府。

巷子里是朱勔的別業，燕青沒有停留，在附近又走了幾遍，將周圍情形牢牢記下，折返向北。

回到住處，打開院門，燕青望著從窗戶里透出的燭光，皺了皺眉。

“怎么沒走？”

“奴家去了陳公子家拜祭……也自作主張為公子奉上了喪儀。”

“……”

“稱心回去住了……”

“……”

“奴家去給公子端飯……”

織娘低著頭自燕青身邊繞過，燕青回來的晚，飯大概又得熱了，他在門口站得片刻，這才越過門檻，坐到桌前，雙肘立在桌上，低頭揉著眉心，久久不動。織娘端飯過來的時候，他抬頭朝對方笑了笑：“在家小心點。”

“嗯。”織娘沒有看他，低著頭布菜，“之前在劉府，有一年劉家得罪了江匪，賊人上門恫嚇，許多下人仆役跑掉了……后來劉家沒事，他們在杭州就再也不好找工了。”

“呵。”

燕青端起碗叨了筷菜，沒再多說什么。既然已經勸過，織娘不走也就算了，做事快點就是。其實也有優勢，在此時來說，百姓大多安分，只要能活下去，敢于反抗的幾乎沒有，朱勔一方大抵窮盡想象也猜不到他正在打對方主意，或許拿到《苕溪詩帖》后已經把陳家、把他忘記了。這種事他們做的太多，若每一件都記得，那還不累死。雖說當時他出手凌厲，但武夫而已，又豈會被官府看在眼里。

坐在旁邊的織娘有些疑惑，她隨手翻看著話本，忍了片刻后終于問道：“公子……會武？”

“懂一些。”

“哦。”

遲疑了會兒，她又問道：“那……那公子可會道法？”

“道法？”

“奴家今日在陳宅那天聽說，本來陳家是在劫難逃的，有位神仙突然出現，飛天遁地，掌心雷打飛了殺陳公子的惡人，又從土里鉆出救了陳家嬸子和娘子……他們還說，朱勔作惡多端，老天爺遲早會收了他的……”

“……”

眼角抽搐了幾下，燕青放下筷子，轉頭朝著織娘，一本正經地說：“懂一些……”

“哦。”織娘毫不生疑，“那……三國中寫的孔明先生的道法公子可會？”

“什么道法？”

“比如說借東風，比如說與木鹿大王斗法，奴家正在看呢……”織娘抬起手中宣紙，輕輕讀道，“木鹿大王口中念咒，手搖蒂鐘。頃刻之間，狂風大作，猛獸突出。孔明將羽扇一搖，其風便回吹彼陣中去了，蜀陣中假獸擁出。蠻洞真獸見蜀陣巨獸口吐火焰……”

“我……你……”燕青一時間無言以對，“你已經看到第九十回了？”

“嗯。”織娘輕輕點頭，“平日清閑無事……”

坐直身姿，燕青撣了撣衣袖，抬頭時臉色肅穆：“呼風喚雷是會一些……若不清楚，怎能寫得出來……”

話音未落，轟鳴聲自天際傳來，震耳的雷聲中銀蛇亂舞，一場大雨不期而至！

望著對面檀口微張、直愣愣看他的織娘，燕青這次真不曉得該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