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季,山中水枯,發源于青城山的孤竹溪水流小了許多,春夏時常有的“魚躍彩虹”奇景已無跡可尋。
因是溪水淺,八月底,三江口至顧滁橋這段,船便已斷了航。
上百人便在青城閣中干坐著,十分的無聊。
蕭瑾瑜看著眼前的那三盤所剩無幾的點心,也失了興趣。
無聊,便要為自己尋些事做。
他抬起頭,看向精心雕刻的木窗外。
木窗外,正對著青城山。
夕陽西下,灑下橘黃余暉,層林盡染。自下而上,景大不相同。下層是墨綠的大樹,中段是高大的楓樹,只不過,秋風染紅了楓葉,顯得有些與眾不同。再往上,則是云霧繚繞,一片霧茫茫,什么也看不見。
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所述之景,大致如此。
天上,有一行大雁,齊向南飛,偶爾鳴叫幾聲。
蕭瑾瑜總覺得,似有一層白霜蒙在眼上,窗外的景色看著總有那么些不真切。
光陰似箭,時間如梭。
很快,便至申時六刻。
蕭瑾瑜想要再倒杯茶,抬起紫砂茶壺,卻發現茶壺輕了許多,再倒一倒,果然已沒了茶水。
他搖了搖頭,嫌棄地看了茶壺一眼,還是吳嬸的那個大水壺好,雖然不美觀,但水是夠的。
計時水壺靜靜的待在門口十分的顯眼,水壺中的水依舊一滴一滴的流著。
很快,尺上的橫線又消失了一根,已是申時七刻,距離酉時只差一刻鐘的功夫。
王爽已是等的極為不耐煩,聲音比方才大了許多,嘲諷道:“蕭瑾瑜,蕭公子,你是不是拿不出錢,故意在這里與我們耗時間!”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
樓下的人七嘴八舌抱怨著什么,尤以那些貴婦的嗓門最大。二樓則幾乎無人張口,他們只是看著蕭瑾瑜,眼神之中的蔑意更深。
作為主持者,春水開口了,“各位,拍賣會已經結束,各位若等不及,可自行離開,結果會稍后告知大家!”
她雖依舊彬彬有禮,言語之中卻已明顯多了幾分硬氣。
春水一開口,討論的聲音頓時減弱大半,熱鬧還沒看完,他們又怎么會離去?
一直未曾說話,一直未曾有所行動的唐商放下手中茶碗,起了身。
唐商走起路來,步態矯健,虎虎生風,在眾人的注視下,他來到了蕭瑾瑜的面前。
蕭瑾瑜抬起頭,見是唐商,他趕忙起身,整了整衣服后,向著唐商作了一
揖,問道:“先生,有什么事嗎?”
唐商的語氣十分平和,他問道:“錢可給的出?”
蕭瑾瑜回道:“先生放心,我給的出的。”
“實在給不出,也不必勉強,大不了多當幾首好詩給我。”
蕭瑾瑜搖了搖頭,很認真地說道:“好詩本無價,那日當詩實屬無奈,更何況,我的確給的出。”
“真的給的出?”
蕭瑾瑜還是那三個字,“給的出。”
“那好。”
唐商的回答也十分簡短,拋下兩字后,便又折返自己的木案,未曾看其他人一眼。
王爽直翻白眼,像看傻子一般看著蕭瑾瑜。
“還真是個瘋子,唐先生給你機會找臺階下,你卻還要硬撐下去,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看你最后是怎么死的!哼哼!”
眾人看向蕭瑾瑜,滿是疑惑,這可是最后的機會,他竟然拒絕了。方才,他說等半個時辰,可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也沒見到他說的錢,看來,真的是個騙子!
若只是平常的小偷小騙還好,可他騙的是唐門,他不僅僅是個騙子,還是個傻子,亦或者是個狂妄的瘋子。
蕭瑾瑜跪坐在木案后,看著一樓大門,自言自語道:“無塵該不會是找錯了路吧?”
計時水壺中,刻度尺上的一根線離水面已十分的近,也許只需一百滴水,便會沒入水中。
吁……
“誒,小心……你慢點……慢點……沒事吧?”
門外響起一陣嘈雜聲。
眾人的注意力轉移至大門,王爽心中暗叫不好,難道說……
“先生……先生……”
一個不算矮小的身影閃進大門,眾人一看,正是離開了許久的無塵。
無塵連跑帶跳,迅速上了二樓。
咚咚咚咚咚咚………
他跑的十分的快,片刻便到了蕭瑾瑜的跟前。
“先生……先生……”
無塵半蹲著,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看著眼前的無塵,蕭瑾瑜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無塵頭發凌亂,白嫩的臉上滿是灰塵,尤其是鼻尖上灰灰的一點,活像只小花貓。
無塵稍稍緩過勁來,疑惑道:“先生,你笑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蕭瑾瑜替他擦了擦臉,問道:“怎么去了這么久?”
無塵紅著臉,低下了頭,“先生……我……我走錯路了……”
“哈哈,果然和我想的一樣,”蕭瑾瑜拍了拍無塵的肩膀,溫聲道:“沒事,我不怪你,怎么弄得這么臟,衣服也破了?”
“我不太會騎馬,騎得太急,停下時,沒抓穩,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蕭瑾瑜神色一凝,肅聲道:“有沒有哪受傷了?”他邊問,邊檢查無塵的身上。
無塵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再加上本身底子好,身子雖談不上強壯,卻也是十分結實,從馬背上摔下來也沒什么事。
無塵連連搖頭道:“沒事,先生,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蕭瑾瑜還是不放心,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認沒事后,心中懸著的石頭才落了下來。
“你們干什么呢?要敘主仆之情,回家去敘!”
王爽的尖銳討厭的聲音再次響起。
蕭瑾瑜抬頭,眸寒若霜,瞪著王爽,冷冷解釋道:“無塵與我是朋友,并非主仆!”
王爽被這么一瞪語氣軟了不少,“我不管,趕緊把錢拿出來,時間就快到了!”
是啊,錢呢?
蕭瑾瑜看向無塵,無塵則指了指大門。
“忠叔?”
無塵點了點頭。
三萬一千兩可不是小數目,自然是忠叔親自送來。
吁……
未幾,從門外走進一挺拔的漢子,那便是蕭忠。
蕭忠朝著春水作了一揖,春水微蹲還禮。
蕭忠快步走上二樓,經過唐商時,向他作了一揖,唐商點頭回應。
而后,他便直朝蕭瑾瑜而去。
至蕭瑾瑜前,他作揖道:“抱歉,少爺,蕭忠已將銀票帶來!”
說著,他從懷中拿出四張大大的銀票,說道:“少爺,為防萬一,我帶了四萬兩來。”
“辛苦了,忠叔,還是你想的周到!”蕭瑾瑜接過銀票,朝著侍女作了一揖,恭敬地將四張銀票放置在木盤之上。
侍女瞪大著眼,竟然真的是四萬兩銀票!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張銀票不足十枚銅錢重,侍女卻覺得自己手中抬的是一座大山。
她微微喘著氣,用最快的速度走下樓去。
春水小心翼翼的拾起木盤中的四張銀票,仔細看了看,眼中滿是震驚,她看了蕭瑾瑜一眼,除了震驚更是佩服與看好。
夕陽余暉撒進青城閣,照在她手中四張青白的銀票上,像是閃爍著金光。
她義正言辭地宣布道:“蕭公子以三萬一千兩競得《快雪時晴帖》真跡!”
此言一出,猶如熱油中潑入一盆涼水,全場沸騰。
誰能想到,一個穿著破爛的窮書生竟然真的拿得出三萬兩白銀!
王爽使勁搖著頭,“不不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怎么可能呢……不……不是真的……”
他捏緊拳頭,重重敲了木案一拳,將身后阿六招來,低聲吩咐了幾句,阿六拱手領命而去。
王爽惡狠狠地瞪著蕭瑾瑜,淬道:“姓蕭的,今日我定叫你死!”
高通咬緊牙齒,面若凍冰,臉色鐵青,難看至極。
他瘦削的手捏緊茶碗,面色蒼白,薄唇微啟,想要說些什么,卻還是停住了。
王近山看向蕭瑾瑜的眼神復雜了不少,臉上早已沒了狐笑。
唐商嘴角揚起一個弧度,看來他的決定是對的。
那些個貴婦眼中滿是青睞與艷羨,有不少人甚至向蕭瑾瑜暗送秋波,如剛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