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回到陽川時，離天亮已經只有一個時辰。

別人此時大都睡得正香，但他無憂可睡不著。好容易從北境拿來赤云果，竟然治不好葉瑤的病。

無憂知道葉瑤醫術了得，她若說無藥可治，恐怕找遍整個潁國也難有辦法。

既然潁國難有辦法，無憂自然就想到一個人。

楚誠。

泱泱楚國沃野千里，物產極為豐富。楚誠身為世子，又曾四處征戰，見識極廣。或許他會有辦法。

無憂正想著這些，卻見清水園中有間屋子還亮著燈。仔細一看，恰是楚誠那一間。

彼時楚誠正坐在案前寫一封信。見無憂溜進屋來不由詫異。

“無憂兄，你怎么來了。”

無憂道：“我睡不著啊。”

楚誠道：“你睡不著，應該去找葉瑤或者雪姬姑娘。找我恐怕不太好吧。”

無憂道：“不行，越找她們越睡不著，必須得找你。”遂把事情跟楚誠說了一遍。說完，又道：“楚兄，你們楚國有沒有什么藥能治得了這種病。”

楚誠沉吟片刻，道：“治病救人我不在行。這樣，我一會兒擬個旨回去，召我楚國的御醫來為葉瑤姑娘診治一下。若我楚國真有奇藥能治，御醫當會知道。”只聽他頓了頓，又道：“不過無憂兄，容我多說一句。葉瑤姑娘的醫術我是深有體會，連她都治不好的病，我也不敢和你作保。”

無憂道：“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楚誠想了想，道：“對了無憂兄，你說若是讓葉瑤姑娘修煉一門合適的功法，會不會對她的病情有些幫助。記得我小時候身體瘦弱，有氣喘病。后來習武，練了幾年內功，這氣喘病就不再犯過。”

“嗯？”無憂還真沒這么想過，道：“生病了不是應該治病嗎？還有練功這一說？”

楚誠道：“練歸練，治歸治，并不耽誤。”

“這...”

楚誠摸著下巴道：“無憂兄，我聽葉瑤姑娘說你以前經歷過諸多死斗，內傷外傷無數。看你現在活蹦亂跳的，難道跟你的武學修為沒有關系？”

無憂聽罷暗暗點頭。要說功法武技這些東西，他可就熟了。幫葉瑤尋一套合適的功法并非難事。雖然葉瑤身體弱又沒基礎，但他可以帶著她修煉。這樣就算治不好，至少也能減輕病癥。無憂越想越覺得可行，似乎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想起剛才在山上碰見的那老和尚說：“過不去的地方，繞過便可。”不由得對他那句“佛祖保佑”也相信了幾分。

楚誠見無憂似乎想開了不少，遂拿起桌上的信箋遞給他看，道：“前方義軍吃緊，韓兄來信催辦裝備。還要我借他兩萬精兵。”

楚誠踱了幾步，道：“裝備自然沒問題，但是這兩萬精兵，我卻有難處。楚國目前尚不穩定，我不能隨便用兵。眼下我剛剛主政，必須要有個讓百姓休養生息的姿態，這一點，想必你也能理解。不過，韓兄畢竟親率義軍幫過我的忙。我若是跟他含糊，恐怕有點不太仗義。”楚誠苦笑兩聲，道：“無憂兄，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無憂看了他一眼，道：“不能用兵和不太仗義，你不是已經有定論了么。”

楚誠頓了頓，微不可查的點點頭。

無憂道：“你按韓七說的抓緊置辦裝備。再加急一封告訴他不能借兵，讓他自己想辦法。只要別讓他一直等著你這邊的消息，耽誤了戰事便可。”

“好，就按你說的辦。”

接下來幾日，無憂翻箱倒柜拾掇出一大堆功法卷軸，運到云泉山莊去讓葉瑤挑選。葉瑤對修習武功毫無興趣，但畢竟人在屋檐之下，不得不聽無憂安排。在無憂滔滔不絕的對她講了整整一個上午后，葉瑤隨手選了一本“玄心冰訣”。“玄心”乃是佛家詞匯，這“玄心冰決”也是以佛法為基撰寫的功法。若是修煉得當，可將體內修成的一股冰勁外發，攻守皆宜。葉瑤每次修煉之時，便可將體內的寒氣轉化一點點。

練功雖然枯燥又辛苦，但無憂天天板著臉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盯著她，葉瑤也不得不咬牙堅持。折騰了將近一個月時間，葉瑤覺得還真有那么點用。身體的疼痛有所減輕，而且好像也比以前有了些力氣。于是興沖沖的跟無憂說了一遍。本以為無憂會好好夸她幾句，沒成想，竟被無憂更加“變本加厲”的操練起來。葉瑤表示抗議，卻只換得無憂一句：“有用還不快去接著練？”

無憂雖嚴，對她卻是真的好。每天傍晚都會耗費真氣幫她溫養脈絡，讓她第二天可以保持最佳的修煉狀態。偶爾去了陽川，還會帶些好吃好玩的東西回來，比如某次被那家伙忽悠而未能嘗到的包子...

這陣子韓七和他的義軍正與潁軍打得火熱，陽川倒是相當穩定。楚誠除了給韓七操辦裝備便是安心在清水園養傷，如今已恢復的七七八八。楚誠在園子里待得久了，也想出去走走。無奈蘇苓說他還沒痊愈，總是不肯放行，她自己倒時常跑去雪姬那邊玩耍。楚誠于是靈機一動，找上無憂樓主打掩護，總算溜了出來。

算算楚誠離開陽川也就不到一年，走在街上卻有種闊別已久的感覺。一年前，他還是個受人擠兌的公子，如今他已是堂堂楚國的王。回頭看看，一年來，怎么竟發生了這么多事？常言道往事不堪回首，楚誠覺得這話真的是一點都不假。人有時候回頭一望，都不知道當時哪來的勇氣撐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楚誠正發呆，又聽見無憂笑道：“楚兄，咱們去哪兒？”

這家伙怎么總是這般沒心沒肺，難道他對“人生”這東西就沒有那么一點點的感慨嗎？楚誠不由得瞥了他一眼，道：“去楚園吧。”

無憂點了點頭。

兩人遂到楚園。

楚園如今已不叫楚園，而改叫“謝宅”。原來，自上次李夜攻打陽川被韓七大敗之后，陽川便成了個引人注目的地方。也不知怎么的，外面突然就開始盛傳陽川城乃高人避世之所，是如今的世外桃源。很多人跑到陽川一看，發現亂世之中竟還有這等好地方，便爭相在此求田問舍，弄得陽川城里宅子的價錢翻了好幾倍。就楚誠之前買的這塊地方，現在的價錢都夠他當時買三次有余了。這等暴利之下，宅子原來的主人見楚園大半年了也沒人住，就把這宅子轉手又給賣了出去。

如此一來楚誠當然不樂意。結果找到宅子原來的主人一說，人家二話沒說把他當時買宅子的錢分文不少退了給他，又額外加上一筆“精神損失費”，搞得楚誠哭笑不得。不過楚誠也沒打算深究。別說一座宅子，他就是要把整個陽川城買下來也未嘗不可，又豈會同這些市井之徒計較。

宅子是沒了。不知當初住在這宅子里的人是不是都還安好。楚誠想著鶯兒雀兒，開口問道：“無憂兄。我走之前，曾拜托你幫忙照拂的兩位姑娘，都還好吧？”

無憂眉毛一挑，道：“楚兄，那晚在十里亭你找我幫忙的時候可是欠了頓酒的。怎么如今欠酒的事只字不提，開口便找我要人。未免也太重色輕友了吧。”

楚誠道：“少廢話，你若保得鶯雀無恙，我自會請你好吃好喝，否則別怪我翻臉啊。”

“好，今天我正打算和你說這事。”無憂沉吟片刻，道：“鶯兒這兩天就要嫁人了。”

楚誠心里一顫，沒說話。聽無憂慢慢講了起來。

“你走之后，鶯雀兩位姑娘便回了家。家人又給她倆找了新的差事。和之前一樣，還是給大戶人家做侍女。但不知道怎么了，鶯兒這姑娘再也不肯服侍別人。那戶人家的公子中意鶯兒，出了高價。鶯兒一家喜出望外，她卻是抵死不從。”

楚誠不動聲色道：“為什么？”

無憂沒作答，接著講道：“這還不算，鶯兒她倆還時常跑到楚園去打理。楚兄你都不在了，兩人豈不是做白工？雀兒畢竟年齡小，家里人不說她什么，卻容忍不了鶯兒如此不爭氣。一開始對她只是訓斥，后來慢慢變成打罵。尤其每次那大戶人家過來要人之后，父兄打她打得更是嚴重。但鶯兒并不悔改，還是經常往楚園跑。直到前一陣子又出了個變故。”

“怎么了？”楚誠聲音似乎有些著急。

“你忘了？”無憂道：“你那楚園，已經被它之前那個主人又給盤出去了。”

“那天，鶯兒雀兒又去打理楚園。結果發現‘楚園’一夜之間變成了‘謝宅’。這‘謝宅’的主人謝某是個開武館的武夫，看不慣楚兄你那一套清雅的布置，便要將宅子重新裝潢。咱們第一次游湖之時你寫的那首水調歌頭，本來被鶯兒雀兒裱起來掛在廳里的，也被他們隨意扔在地上。鶯兒不知道其中原委，撿起詞來找他們理論，卻只是白白吃虧，讓人給轟了出去。誰知這粗野武夫見鶯兒生的漂亮，竟動起了歪腦筋。沒過幾天跑到鶯兒家去，硬說鶯兒偷了他家東西。”

楚誠聽著生氣，道：“說的該不會是我那首詞吧。”

無憂道：“可不就是么。這人威脅著要把鶯兒雀兒下獄。鶯兒家人趕緊讓她賠不是，當著那武夫的面把她打得遍體鱗傷。但這姓謝的卻是不依不饒，非要鶯兒嫁給他做妾。鶯兒家貧，招惹不起謝家，只有把鶯兒許給他。”

楚誠怒道：“如此說來，那謝宅內張燈結彩，為的是迎娶鶯兒了？”

無憂點頭稱是，又道：“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前幾天雀兒跑到紫竹軒來求我插手這門親事。不過我還是覺得你親自解決比較好。你說呢。楚兄。”

楚誠冷笑一聲：“啊。我會親自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