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魏救趙，方巖和楊黛襲殺烏魯頡的計劃成功了，頃刻間韓世諤身邊壓力大減，他感激的看了一眼二人背影，轉身沖著所剩無幾的老兵大喊：“殺出去！”

他現在必須立刻與重騎兵匯合，指揮接下來的戰斗，而不是考慮欠了誰的救命之恩。僅存的幾個老兵爆發了最后的潛力，跟隨這韓世諤向重騎兵的方向沖去。重騎兵也發現了自己的主帥，調整方向沖殺了過來。重騎兵的隊尾跟著幾匹空馬，有兩個騎兵不顧隊形，沖出來接應主帥。

韓世諤肋下的箭傷已經疼到麻木，永遠穩定的雙手不可抑止的顫抖，手中長朔不知殺死了多少人，朔桿上盡是黏稠的血污，都滑的抓不住了。眼下他最大的問題是體力，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此時別無他法，只有咬牙堅持。

王承恩的古服高冠早就成了叫花子的破襖，哪有半分名士風流？他渾身浴血，分明是一只地獄里殺出來的惡鬼！體內原本充沛的真氣早已干涸見底，他完全是靠精湛的技巧苦苦支撐。大概這一生里他也從未如此狼狽過。

方楊二人的沖擊讓被困的老兵們緩了口氣，韓世諤和王承恩幾乎是被身邊的老兵推上了馬。很快他們就與追兵拉開了距離，身后所有的老兵和兩個奮不顧身接應的騎兵已經淹沒在了人潮之中。

那些突厥親兵如同一只只猙獰的野獸，還在嚎叫著追逐，無奈人再快也追不上奔馬，只好眼睜睜看著距離逐漸拉開。韓世諤匯入重騎兵隊中，隊形瞬間調轉，由后隊變成了前鋒。

老子今天要讓你們這些豬狗知道什么叫騎兵！調轉馬頭的韓世諤狠狠吐出了一口鮮血，將沾滿血跡的長朔指向烏魯頡，咬牙狂吼：“大隋！”

“大隋！”重騎兵放聲高呼。他們迎回了主帥，鋼鐵怪獸擁有了靈魂！滾滾鐵流再度奔騰，帶著毀滅的力量沖向突厥人！

見韓世諤已與騎兵匯合，方巖立即放棄擊殺烏魯頡，沖楊黛身邊大喊：“往后跑，爬到山崖上去！”烏魯頡的親兵正吶喊著殺過來，去韓世諤那里是不可能了，回頭是死路一條，不如索性賭上一把。

楊黛也不再四處襲殺突厥人，與方巖一起向后面的突厥人群中鉆去。烏魯頡憤怒至極，卻不能為了追這二人放棄指揮，他立刻下令騎兵調整隊型，應付沖殺過來的重騎兵。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方楊二人在人群中靈巧的鉆來鉆去，氣的身后追擊的突厥人哇哇大叫卻無可奈何。身邊的突厥人都亂作一團，待他們從同伴是追的喝罵聲中反應過來，兩條人影已是疾穿而過，不知去向。

混亂中沖到了山壁之下，楊黛足尖連續在石縫、樹枝之間輕點，身形扶搖而上。她停在山腰處的一顆樹上，回頭扔出一根絲絳。方巖一把拽住絲絳，手腳并用，猿猴般的向上攀去。楊黛無論輕功還是身手都遠遠好于方巖，她每躍高一些，便將絲絳扔下給方巖借力，不多時二人已經到了山壁之上。

此時追來的突厥人在下面開弓射箭，但天色全黑，加之騎弓射程不過五十步，完全對方楊二人夠不成威脅，只得看著二人逃出生天。

方巖這一把賭對了！萬軍從中解救己方主將，然后全身而退，這看似不可能的任務方巖做到了！此時斥候的習慣發作，他拽著楊黛向山壁頂端奔去，他要了解谷內谷外整個戰場的形勢。

……

烏魯頡仍然指揮著士兵做困獸之斗，還讓讓身邊的親兵吹響了向主帥求援的號角，通知山谷外的援兵。他知道圣山隋軍只有一千余兵力，山口的五百消耗掉后，只剩下眼前的這幫重甲騎兵。只要父汗在偷襲成功后趕來支援，他就會反敗為勝。

烏魯頡咬牙發狠，我就是拿人命堆也要拖到父汗來援！于是他拼命的組織隊形，讓手下的士兵不停的填上去、填上去。

戰場最大的殺傷只出現在一種情況下，那就是追殺潰兵，烏魯頡無意之間做出了正確選擇。如果他率先逃跑，手下的士兵必然無心戀戰，潰逃之勢一起，那些武裝到牙齒的重甲騎兵必然銜尾追殺，到時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英勇的草原狼騎象羊羔一樣毫無還手之力，被人按著痛宰，他們實在被殺的太慘、太憋屈了！草原民族自幼在嚴苛的自然環境下生存，他們的強悍是天生的，正是這種強悍讓他們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下依然沒有崩潰。他們把平常視若珍寶的戰馬擋在前面，讓這道血肉屏障減緩重騎兵的沖擊，只要有重騎兵掉隊落單，他們會嚎叫著沖上去，把這人活活撕碎。

那些被山崩阻擋在山谷外的騎兵也停止了添油式的陸續送死，開始下馬清理山谷通道。他們已經意識到，只有把山谷打通，讓輕騎兵發揮機動靈活的優勢，戰局才可能反轉。就在這時，烏魯頡背后兩側的山谷上出現了無數人影，正是之前挖塌山峰巨像的那些信徒。山頂的石塊、點燃的油罐、倒臥的樹木帶著風聲向下面的突厥兵砸去，山谷里頓時落石如雨，處處燃起火焰。這些下落物不但能殺傷敵人，還能有效的驚擾馬匹，造成更大的混亂。可山谷里的突厥兵也紅了眼，他們頂著漫天的打擊悍然不退，就是一門心思的清理道路！

……

韓世諤不知道已經發起了多少次沖鋒，手下的五百重騎只剩不足三百。原本寬闊平坦的土地上遍地是殘破的碎肢，突厥人的尸體已經堆成了小山，肆意流淌的鮮血把地面變成了泥濘的血色沼澤，這片戰場慢慢變得不適合沖鋒了。

更嚴重的是戰馬渾身汗如雨下，肌肉突突的顫栗著，顯然已經脫力，不能再發起沖鋒了。可是該死的突厥人怎么還在往里涌？他們怎么還有這么多人！

韓世諤嘶啞的叫喊著發起了新一輪沖鋒，他發現開始有戰馬倒在了沖鋒的路上，不是受傷倒地，而是被活活累死！馱著重甲騎士、披著沉重的馬鎧從昏黃沖鋒到了深夜，就是再神駿的戰馬也承受不了！但是他不敢停，還有千余突厥人站在那里，如果對方發現你已經不行了，他們馬上就會咆哮著撲過來，把你撕咬的渣都不剩！

雙方都在絕望的對峙著，僵持著，廝殺著，同歸于盡著。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人退縮，也沒有人敢流露出絲毫的軟弱，一根微小的羽毛都會引起天平的傾覆。

……

夜深了，一片雪花飄飄揚揚落了下來，兩片、三片……這血與火的山谷太過殘酷，正需要一場大雪來掩蓋。

蕭皇后深邃的眼眸里映射著火光和血色，她的命令剛剛下達，山谷上的信徒正在撤下來。谷外的突厥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山谷通道已經打通，信徒們在山谷上已經無法阻擋突厥人。更重要的是，重騎兵們早已超過了極限，隨時可能崩潰，她需要一支預備隊頂上去！

信徒雖然都是牧民，但草原牧民和漢人的農民完全不同。漢人孩子學著種地時，牧民孩子在學騎馬；漢人的孩子學禮儀時，牧民的孩子在練射箭……也就是說，牧民有了刀箭就是戰士！這些信徒就是蕭皇后的預備隊，是她最后的力量。

但她不能把信徒們早早派上戰場，未經訓練的信徒在戰場上聽不懂任何命令，這些沒頭蒼蠅對交戰雙方都是障礙。現在就簡單了，只需要他們沖鋒，只需要他們去以命換命！

這真是一個簡單的命令！

信徒們手持削尖的木頭長矛、尖利的石塊、或者從地上撿起武器，吶喊著向突厥騎兵沖去。突厥人對草原各民族的欺凌奴役是殘酷的，信徒們對突厥人沒有絲毫的認同感，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他們。

體力早已透支的重騎兵終于退出了戰場，五百重騎死的不足二百騎，可他們以三百重騎的代價殲滅了三千輕騎！大隋鐵騎的輝煌再現，他們足以自豪！

山谷終于打通，困在谷內外的突厥人終于匯合在一起。可這又有什么用？不過是死在一起罷了。烏魯頡看著漫山遍野沖來的信徒，只感到一陣陣絕望。不足一天時間，五千精銳騎兵被殺的只剩一千余人，而且幾乎人人有傷！

就在他已做好準備迎接死亡的時候，谷外傳來了一陣陣沖鋒的號角聲！是父汗，突利可汗來救我們了！烏魯頡淚流滿面，他感謝長生天的仁慈，戰斗的最后關頭，長生天還是選擇了突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