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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噩 耗

張敏娜自從委身David后,日子過得十分暇意。David把她的工作準證轉到了他公司的名下,每個月給她發薪水,她不用去公司上班還有薪水拿。David在新加坡的時候,她會陪著他,偶爾做做飯,或者兩人去餐館吃,也會去逛逛街或去看電影。每次出去,她都很怕碰到熟人,盡量找清凈的地方去。David不在新加坡的時候,她就在家里看看電視,也偶爾去圖書館借幾本書來看。她沒有朋友,也不敢跟任何人聯系,也沒有給BJ的家里打過電話,她害怕聽到女兒喊她媽媽,對女兒,她心中有愧。

直到有一天,張敏娜早上起床后,感覺頭很暈,還伴隨著劇烈的惡心。在衛生間一陣干嘔之后,她的下意識告訴她,她可能懷孕了。她迅速走回房間,拿出記事本查看,例假已經過了十天了還沒有來,她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她的心怦怦亂跳,拿了手袋急匆匆地走出了家門。她去了超級市場買了一根驗孕棒,又急匆匆地回了家,進了衛生間用驗孕棒一試,看著驗孕棒她整個人呆在了那里,驗孕棒顯示出兩條紅線,她懷孕了。

David前一天剛剛回去雅加達,要兩天以后才回來,張敏娜坐立不安,她和David目前的這種關系是不適合把孩子生下來的,可是從David的角度如果孩子生下來,他也算有個寄托。她左思右想,希望David能夠快點回來,也好告訴他這個喜訊。

每天呆在家里、過著與世隔絕生活的張敏娜并不知道David的公司因為投資辦公家俬失敗,正面臨著巨額虧損,幾個債主已經將公司告上了法庭,法庭剛剛宣判要求David的公司在規定期限內賠償債主的經濟損失,否則將會拍賣公司和房產。

David這一兩個月其實一直都是焦頭爛額,可是張敏娜卻毫不知情。兩天后,David沒有回新加坡,只給張敏娜打了一個電話說雅加達公司那邊有點事要晚幾天回來。張敏娜并沒有起疑心,以前David有時也會晚幾天回新加坡。

其實,David這幾次回雅加達,每次都跟弟弟商量,希望雅加達公司能夠出手挽救新加坡公司,為公司負擔所欠債務,但是弟弟堅決不同意,董事會的人也是堅決反對,大家認為如果總公司負擔新加坡公司的債務,會影響總公司在其他地區的項目,長痛不如短痛,一致要求關閉新加坡公司。眼看著法庭規定的還款期限到了,David無計可施,只好一走了之。他切斷了跟所有人的聯系,包括張敏娜,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這個人似乎瞬間在地球上蒸發了。

David的新加坡公司在法庭規定的期限內沒能償還債主的債務,依照法庭的判決,David的公司和私人公寓被強行拍賣了,用以償還欠款。

張敏娜在家里一直等待著David回來,可是一直也不見他的蹤影,甚至連電話也打不通。她忍受著劇烈的妊娠反應,一次次地撥打著David的手機,可是每次都讓她很失望,David的手機始終處于關機狀態。手機是她與David唯一的聯絡方式,她不認識David的任何朋友,也不知道他的公司在哪里,如果用手機聯系不到David,那么他們之間的聯系就斷了。

張敏娜心急如焚,她擔心David出了意外。家里的信箱最近來了很多信,都是給David的,她的心里也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David離開新加坡已經三個多星期了,張敏娜夜不能寐,終日惴惴不安,她決定不能再等了,必須想辦法查出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她想起了David的公司,他不回家,公司不能不管吧?他會不會住在了公司?想到這里,她迅速走去David的書房,從書架上找到了一本印制精美的公司宣傳冊,很容易就找到了公司的地址和電話。她先給公司打電話,電話里自動錄音說這個號碼已經不被使用,她越發感到詫異,做廣告的電話怎么會不用呢?她決定去公司一趟。她拿好了自己的證件,為了節省時間,她到樓下的路邊截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張敏娜從出租車里出來,看到眼前是一座高大的多層廠房。她走到傳達室,想要問一問“紅樹林家俬私人有限公司”是不是在這里,可是門衛是一個印度人,她的英語又不好,只好站在門口等著,希望能有一個華人經過問一下。

可是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出來,也不見有人進去,倒是把那個門衛給招來了,他嘰里呱啦地對著張敏娜說著話,張敏娜根本聽不懂,她只好把寫著公司地址的那張紙遞給印度人看。印度人看了又是擺手又是搖頭,她以為印度人說這間公司不在這里,正準備離開,一個四十多歲的華族男子正好從廠房里走出來。

印度人趕緊把那個華族男子叫過來,讓他講給張敏娜聽。華族男子對張敏娜說:“你要找的這間公司已經關門了。”

張敏娜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這間公司是在這里嗎?”

華族男子點點頭,說:“原來是在這里,后來關門了,已經被查封了。”

張敏娜猶如頭上挨了一悶棍,自言自語道:“被查封了?怎么會?”

“好像是公司欠了很多債,沒有還,被別的公司告了,法庭判的。”

“那公司的職員呢?”張敏娜還是不太相信,她想起自己的工作準證是在這間公司的名下。

“公司都沒了,職員當然就都散了。你找他們什么事啊?你是他們的職員嗎?”

張敏娜木然地點了點頭。

華族男子說:“你應該知道啊,公司出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會不知道呢?”

“我……請假。”張敏娜已經六神無主,含糊地說。

華族男子看起來也替她著急,說:“哎呀,你是中國人吧?拿工作準證的?你最好去人力部查一下,可能你的準證已經過期了,在新加坡逾期逗留是要坐牢的。”

張敏娜如夢方醒,她兩眼發直,轉身向路邊跑去,她聽到那個華族男子在她身后說著:“人力部應該給你寄過信。”

張敏娜截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對方去人力部。她的頭腦里一直回響著剛才那個華族男子說的話:“可能你的準證已經過期了,在新加坡逾期逗留是要坐牢的。”一路上她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如果準證已經被銷了,我該去哪里?

出租車到了人力部的門口后,張敏娜還了車費,快速地走進大廳。她走到接待柜臺,對一位華族接待小姐說:“麻煩你幫我查一下,我的準證是不是已經銷了?在新加坡的最后期限是哪天?”說完就把自己的工作準證和護照遞給了那位小姐。

接待小姐接過張敏娜的證件,在電腦上查了一下,說:“女士,你的準證已經在兩個星期前銷了,離境的截止日期是今天。”說完她把證件還給了張敏娜。

張敏娜接過證件喃喃地說:“今天?”

接待小姐肯定地說:“你必須在今晚零點之前離境。”

張敏娜呆呆地重復著:“零點?”她邊說邊木然地走出了人力部大廳。

張敏娜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處的,走到家門口她看到門上貼著一張紙,好像是一張公文。她打開門,找出字典,邊讀邊查著生詞,最后她鬧明白了,這是一張法院的通知,告知這家人法院將于某年某月某日對這個單位進行拍賣,請這里的住戶在此日期之前搬離此處。

張敏娜輕輕地關上了門,她想起來那個華族男子說人力部應該有一封信寄來。她走到David的書房,快速地在那一堆信里查找著,終于她找到了人力部寄給她的信,信是十天前寄來的,只可惜她沒注意,她把這封信跟David的其他信件放在了一起。她打開了信,信里清楚地注明著今天的日期。她耳邊又響起了廠房門口那個中年華族男子說的話:“可能你的準證已經過期了,在新加坡逾期逗留是要坐牢的。”

張敏娜拿著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欲哭無淚,命運把她逼到了死角。突然,她哈哈大笑了起來,她笑自己怎么這么傻,David就這樣丟下她走了,而她卻還想著給他生孩子,真是天真!幼稚!已經到了這般田地,她還能去哪兒呢?回國?不行!她無顏去見父母和孩子。去找石志鋼,求他為自己辦親屬準證?這也太不要臉了!自己懷著別的男人的孩子,去求自己的男人給條生路。張敏娜又是一陣狂笑,狂笑之后又是失聲痛哭,她后悔當初不該一步步走到了懸崖的邊緣,現在一切都晚了。她拿起沙發旁茶幾上的臺燈奮力扔到地上,然后像瘋了一樣,到各個房間亂砸亂摔,又到衛生間把墻上的鏡子也砸了,然后坐在地上痛不欲生。

天漸漸黑了下來,張敏娜趴在四處狼藉的屋子里漸漸清醒過來,她慢慢爬起來,走到涼臺的落地玻璃門前看著自己,蓬頭垢面,雙眼紅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冷笑了一聲,笑她自己此時的樣子,也笑她的命運。她想到了石志鋼,也想到了遠在BJ的彤彤和父母,她對自己說:讓我再為你們做點事吧!她看了看墻上的鐘表,七點了,她記得附近的郵局八點才關門。她迅速找出紙和筆,趴在桌子上飛快地寫著,邊寫邊哭。寫完了,她從自己的行李箱里找出一個存折,把存折和信一起放進手袋里,用手抓了抓頭發,走出了家門。

張敏娜到了郵局,買了信封,拿出記事本,在信封上寫上了石志鋼公司的地址,把寫好的信和存折放進信封里,仔細地粘好,然后寄了掛號信。回到家里,她換上了一件自己最喜歡的紅花連衣裙,拿出化妝盒,對著衛生間鏡子的殘片化了妝。她打開涼臺的落地玻璃門,極目遠眺。遠處可以看到一座座高樓大廈,近處可以看到中國花園里的裕廊湖,附近的住宅區映入眼簾的是萬家燈火。她心里對自己說:這大千世界,沒有我張敏娜的立足之地!這蕓蕓眾生,沒有一個肩膀給我依靠!永別了,我的親人們!她微笑著慢慢站在涼臺上面,身體向前傾斜……。

張敏娜像秋天的落葉一樣從18樓飄墜而下,像風一樣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一年她三十歲。

由于才叔的去世,石志鋼今年的工作壓力非常大。公司又請了一個叫奎叔的人來幫忙,奎叔五十多歲,原來在機械廠做工,對機械的修理是很有經驗,但是對修理焊接機、彎網機這樣很專業的機器還是不太熟悉,所以需要時間適應,為了保證白天的工作正常運行,李經理安排石志鋼做白班,奎叔做夜班。

已經加班二十多天,再有幾天就要過年了,眼看緊張的日子就要過去了,石志鋼的臉上也逐漸出現了笑容。

這天上午,石志鋼正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整個人埋在機器里修理著機器,李經理跑了進來,緊張地喊著:“志鋼,志鋼。”

石志鋼抬起頭來,看見李經理的臉色很嚴肅,就開玩笑地說:“李經理,什么事啊?天塌了?”

李經理湊近石志鋼小聲說:“警察來了,讓你去一趟。”

石志鋼一愣,問:“警察?叫我?”他趕緊用棉紗擦了擦手,一路小跑跟著李經理到了前面院子里。

到了前院,石志鋼看到有一輛警車停在院子中間,警車旁邊站著三個警察。石志鋼走到警察身邊,一個華族警察問道:“你是石志鋼?”

石志鋼點點頭,他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里問自己:自己什么時候跟警察打上交道了?

華族警察說:“你的準證。”

石志鋼從褲袋里拿出錢包,從錢包里拿出工作準證遞給華族警察。華族警察看了看準證,把準證遞給了身邊的印度警察。印度警察看了看準證,點了點頭。

華族警察又問:“張敏娜你認識嗎?”

石志鋼點點頭,說:“她是我妻子。”華族警察跟印度警察說了兩句,印度警察點點頭,轉身上了警車。

華族警察對石志鋼說:“有一個案子需要你配合調查,你需要跟我們去警局一趟。”

石志鋼心想:看來是敏娜犯了什么案子,警察要了解情況。他轉身對身后的李經理說:“經理,我得去趟警察局。”李經理擺擺手,點點頭。

石志鋼跟著警察先去了醫院,他心里還在納悶:到醫院來干嘛?

警察帶著他走到走廊盡頭,進了一個房間。一進房間,石志鋼就感到了一陣寒氣迎面襲來,房間的一面墻全是一個一個的盒子。

華族警察拉開了一個盒子,對石志鋼說:“你來看一下,這個人是不是你的妻子?”

石志鋼如五雷轟頂,差點沒站穩,他一步一步走到拉開的盒子面前,張敏娜靜靜地躺在那里,她的臉和身體毫無血色,頭有點變形,眼角、鼻孔、嘴角和耳朵都有血跡。石志鋼伸出手撫摸著張敏娜冰冷的臉,用顫抖的聲音輕聲叫著:“敏娜,敏娜,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會在這里?”

那個華族警察走過來拉石志鋼,說著:“石先生,請節哀!”

石志鋼失聲痛哭起來,大聲喊著:“敏娜,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

警察雙手扶著石志鋼的肩膀往門口走,石志鋼舍不得離開,他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張敏娜的尸體,泣不成聲。

警察將石志鋼帶到警局后,進了一個房間,房間里有一個大桌子。石志鋼的心情已經漸漸平復下來,警察讓他坐在一邊,他們三個坐在另一邊。

華族警察大概講了一下事發經過。他們接到民眾報案說在中國花園的一座私人公寓樓下發現了一具女尸。根據當場的尸檢結果,他們判定尸體是從樓上跳下來的,于是挨門挨戶查訪,有住戶認出死者是住在18樓一個單位的。他們隨即對這一家的主人進行了調查,才發現這個單位已經被法院勒令拍賣。在這個單位里,他們找到了張敏娜的護照和工作準證,經查她的工作準證是在這間公司,而且已經被吊銷,她死的那天晚上是離境的最后期限。

石志鋼聽了警察的敘述,十分驚訝。他告訴警察,他們分居快半年了,這半年的時間里,張敏娜的情況他一無所知。

石志鋼很想知道,那個18樓的主人的情況,就輕聲問道:“那家住戶的主人是什么人?”

警察說:“他是張敏娜公司的老板,印尼人,現在人已經失蹤了。”

警察又問:“你作為丈夫,妻子不知去向為什么不報失蹤呢?”

石志鋼只好說了實話,他告訴警察張敏娜本來在酒店工作,后來去了夜店做兼職,他發現妻子在夜店工作后兩個人就失去了聯系,他怕報警后給張敏娜帶來麻煩,所以就沒有報警。

聽了石志鋼的敘述,三個警察交頭接耳幾句,然后警察讓他去簽字認領了張敏娜的護照和工作準證,對他說如果他需要回去那個住家拿張敏娜的東西,他們可以陪同,并且開具了證明,讓他去醫院辦理尸體認領手續。

石志鋼沒有去拿張敏娜的東西,那些東西對他來說一點用都沒有,只會勾起他對張敏娜的思念。他去醫院辦理了認尸手續,之后去了火葬場安排火葬的事,因為已近過年,火葬只能安排一個月以后。

石志鋼實在沒有心情回公司上班,他給李經理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有些事情要處理。

李經理關心地問:“出了什么事嗎?要不要幫忙?”

石志鋼平靜地說:“我的太太發生意外去世了,我需要處理一些后事。”

李經理一聽很驚訝,趕緊說:“你先處理家里的事,節哀。”

石志鋼的心很亂,他不想去公司,也不想回家,在新加坡他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東海岸公園,在那里他可以面對著大海想任何事情而不被打擾,嘩嘩的海浪聲可以平復他的心情。他來到公園后,找到一個石椅坐下來,點上了一根煙。

這時正是晚上的七八點鐘,有些人在椰林道上跑步、散步和遛狗。他聽到有兩個婦女一邊聊天一邊從他的身后走過。

一個說:“聽說那個女的是中國妹,年輕又漂亮,真可惜!”

另一個說:“可不是嘛!新聞你看了沒有?都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了,一尸兩命!”

“說的也是!那個男的怎么這么狠心丟下他們不管呢?”

聲音越來越小,兩個人走遠了。

石志鋼知道她們說的是張敏娜,經過了一天的痛苦折磨和奔波,他現在已經有些麻木了,心里留下的只有惋惜。他在心里說著:敏娜,不管發生了多大的事,你千不該萬不該走這條絕路啊!有事為什么不來找我呢?我知道你怕我不能接受別人的孩子,孩子沒有錯,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為了我們的孩子,你也不該走這條路啊!他甚至開始責怪自己當初應該報警就好了,報了警她會被抓,然后被遣返回國,說不定是件好事。

石志鋼胡思亂想著,一架飛機從頭頂上飛過,他木然地看著那架飛機,飛機飛得很低,機身閃著紅色和藍色的燈光,他甚至看到了還沒有收起來的起落架。看著飛機,他不再思念故鄉,心里想著的是另外一件事:他該如何把張敏娜去世的事告訴家里人。

第二天,石志鋼照常去上班了。剛到公司,阿明就過來找他,急切地問:“是不是你太太?”

石志鋼點點頭。

阿明很難過,他的眼圈兒紅了,一只手搭在石志鋼的肩膀上,難過地說:“志鋼,你要挺住!今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先看報紙,一眼就看出那是你太太,晚上又看新聞。嗨,一定要想開啊!”

石志鋼又點點頭,說:“謝謝你!”

這時李經理也走了過來,安慰著石志鋼:“志鋼,如果需要休息幾天,沒關系,這幾天就別來了。”

石志鋼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謝謝!我沒事。”

李經理說:“你的事我跟Rosemary說了,她讓你來公司后就去她的辦公室一趟。”

石志鋼“噢”了一聲,走去了辦公樓。

看到石志鋼走進來,羅絲瑪麗馬上從辦公桌后站起來,迎著石志鋼走過來,她讓石志鋼坐到沙發上,她也坐到了旁邊。她看起來很難過,說:“志鋼,聽到你太太的事后,我很難過,你別太傷心,人已經這樣了,你的日子還得繼續。”

石志鋼點著頭,他看著羅絲瑪麗好像比他還難過,就安慰她:“謝謝。你也別太難過。”

羅絲瑪麗拿出紙巾擦著眼淚,說:“上次去阿明家,我們很聊得來,現在想起來好像就發生在昨天。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她怎么會變成這樣?”

石志鋼心里也很難過,但是心情已經平靜了很多,他又安慰了羅絲瑪麗幾句,走出了她的辦公室。

晚上下班時,李經理將一個大信封遞給了石志鋼,說這些錢是同事們湊的白金。石志鋼非常感激,一再向李經理道謝。

年三十那天,公司完成了既定的加班定額,回家之前石志鋼收到了一封掛號信,一看信封他的眼眶潮濕了,信封上是張敏娜的字。

石志鋼不敢在公司拆開那封信,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直到回到了住家附近的小公園,他才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那封信,信寫得并不長,信封里還有一個存折。

志鋼: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了。一年多的時間,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真后悔當初讓你來新加坡。如果你不來新加坡,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你年輕,有學歷,有著大好的前途。都是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我對不起你和彤彤,也對不起爸爸和媽媽。

請把我的骨灰帶回中國去,我將來要和爸爸媽媽葬在一起。

到現在,我心底里還是愛著你的。好好活著,把彤彤養大成人。我的存折里有三萬塊錢,用這個錢把彤彤接過來吧。

永別了,志鋼。如果有來生,我還愿做你的妻子。

敏娜

199X年1月X日

讀完了張敏娜的信,石志鋼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本來已經稍稍平靜的心情此時又是極度悲傷,他很想大聲喊出來:敏娜,你這是何苦呢?可是他不能,這里是公共場所,他必須控制自己。他把頭滿埋在臂彎里低聲地哭泣起來。

“Sir, do you need help?(先生,需要幫忙嗎?)”

石志鋼止住了哭泣,抬頭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華族大叔站在自己身邊。他止住了哭泣,搖搖頭說:“沒事。”

那位大叔用華語說:“年輕人,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看開。”

石志鋼擦了擦眼淚,站起來,感激地看著老人家,說:“大叔,謝謝你!”

那位大叔還想說點什么,石志鋼朝他點點頭,向家的方向走去。來新加坡這么長時間,他已經學會了掩飾自己,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弱點,特別是不相干的人。

回到了家,石志鋼才意識到這一天是年三十,按照慣例,他應該給母親打電話拜年,張敏娜也應該給岳父岳母拜年。他在家里踱著步,母親那里還好辦,岳父岳母那里怎么辦啊?他很怕自己說漏嘴,或者控制不住自己。想來想去,想到不久后還要送妻子的骨灰回國,這件事情他必須得面對,岳父岳母年紀大了,敏娜的事不能直接說,最好通過小叔子健民來說,這樣的話,他還是得打電話拿健民的聯絡方式。他去便利店買了電話卡,走到組屋樓下,先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喂,媽,我是志鋼。”

“志鋼啊,你好久沒來電話了。你們都好吧?”母親的聲音聽上去精神還不錯。

“好。您怎么樣?腿還疼嗎?”石志鋼關心地問。

“這院兒里的劉阿姨給我介紹了一個老中醫,看了幾次,貼了幾付膏藥,好多了。”母親聽聲音挺高興的。

石志鋼聽了,心里有莫大的安慰。他說:“過了年,我可能回家去看您。”

“是嗎?那太好了!什么時候啊?”母親很興奮,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過了年,開春兒吧。”石志鋼心里想的是等他把張敏娜的骨灰送回BJ后,就順便回哈爾濱看看母親。他又接著說:“媽,您老注意身體,該吃啥就吃啥,別舍不得錢。”

母親在電話里一直答應著。石志鋼又囑咐了幾句,掛了電話。

接著,石志鋼撥通了岳母家的電話。

“喂,我是志鋼。”

“志鋼啊,家里一直在等你們的電話吶。”岳母的聲音很興奮。

“家里人都好嗎?”石志鋼盡量讓聲音保持平靜。

“都好,都好。彤彤那小嘴兒可會說呢!來,彤彤,跟爸爸講幾句話。”岳母在電話里叫著彤彤。

“爸爸過年好!”彤彤講話已經很流利,一口的BJ腔。

“彤彤過年好!”石志鋼的聲音有些顫抖,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

“姥姥說,你和媽媽會帶我去坐大飛機。”彤彤奶聲奶氣地說。

“對,坐大飛機。”石志鋼的眼淚流了下來。

“什么時候呀?”彤彤認真地問。

“很快。”石志鋼強忍著淚水,他的心中悲喜交集,悲的是敏娜再也聽不到女兒的聲音了,喜的是彤彤這么聰明可人。

“很快是什么時候啊?”彤彤還不依不饒地問著。

石志鋼破涕為笑,他聽到岳母把電話拿了過去,說著:“你這個女兒啊,就愛刨根兒問底兒,將來肯定跟你一樣,聰明過人。哎,敏娜呢?她好長時間沒給家里打電話了。”

石志鋼的心一沉,努力鎮定著自己,說:“她在酒店加班。”

“怎么這么忙啊?年三十兒都不休息。”岳母的語氣有點不滿。

“酒店是這樣,越是節假日人越多,他們就越忙。”石志鋼搪塞著。

“告訴她要注意身體,別累壞了。”岳母大聲說著。

石志鋼答應著:“哎,給全家人拜年!”

“你們兩個都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

“媽,健民在家嗎?我跟他說幾句話。”

“在,你等一下。”電話里傳來岳母喊健民的聲音。

“喂,姐夫。”健民的聲音。

“健民,你還好嗎?”

“嗯,好。你們也好吧?”

“挺好的。聽你姐說,你得了個兒子,恭喜你!快一歲了吧?”石志鋼強顏歡笑地跟健民嘮著家常。

“謝謝姐夫。剛過完一歲生日。”健民的聲音既開心又自豪。

“我有個朋友過年后可能去BJ,如果他有什么事想請你幫幫忙。”

“沒問題,讓他找我吧。”健民爽快地答應著。

“你的聯系電話給我。”

張健民把他單位的電話和手機號告訴了石志鋼。

石志鋼在記事本上記下了健民的聯絡方式,又跟岳父說了幾句后掛了電話,放下電話他才發現他的兩只手里全是汗。想著電話里彤彤稚嫩、招人疼愛的聲音,他下定決心,為了彤彤一定要好好活著。

回到家里,石志鋼感到頭痛欲裂,他一頭倒在客廳的沙發床上失去了知覺。

石志鋼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阿秀坐在椅子上、趴在自己的腳邊。他動了一下,想坐起來。

阿秀感到床在動,就抬起頭,看到石志鋼醒了,面露微笑,說:“志鋼哥,你醒了。”說完站起來,想扶石志鋼坐起來。

石志鋼感到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用雙手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阿秀趕緊拿枕頭墊在他的背后。

石志鋼有氣無力地問:“我怎么到醫院來了?”

阿秀說:“年三十那天,我們回到家,看你躺在客廳的沙發床上,臉上紅紅的,一直在說胡話。我爸摸了摸你的額頭說你發燒了,我們就攙扶著你坐出租車到醫院來了。醫生說你發燒40度,得住院,所以就住下了。”

石志鋼又問:“今天幾號了?”

阿秀說:“今天是初二了,你都昏睡了快兩天了。”

石志鋼看著阿秀,問:“那這兩天都是你在這里陪我?”

阿秀笑著點了點頭。

石志鋼著急地問:“那生意……?”

阿秀又笑著說:“現在過年,不做生意,直到初四。”

石志鋼這才想起來華人新年期間,小販中心的華人攤位都是不開業的。

阿秀問:“你要不要喝水?還是吃東西?”

石志鋼搖搖頭,看著阿秀,感激地說:“謝謝你,阿秀,這兩天累壞了吧?”

阿秀微笑著搖搖頭,說:“不累。”

這時正好醫生和護士來查房。醫生拿起石志鋼床頭的記錄看了看,點了點頭。

石志鋼見醫生是華人,就用華語問:“醫生,我什么時候可以出院?”

女醫生說:“如果沒有問題,明天就可以出院。”

石志鋼開心地說:“謝謝醫生。”

醫生走后,石志鋼對阿秀說:“你都聽見了,我沒事了,你回家吧,好好休息休息。”

阿秀說:“沒事,我可以。”

石志鋼堅持著:“回去吧,兩個晚上沒睡好了,等開業了怎么做生意啊?”

阿秀見石志鋼堅持,就擔心地問:“你真的可以?”

石志鋼點著頭說:“沒事,可以。”

阿秀囑咐道:“醫院有包三餐,如果吃不飽,一樓有咖啡店。”

石志鋼微笑著點著頭,說:“放心吧。”

阿秀也確實累了,一直打著哈欠,跟石志鋼道別后回了家。

第二天,石志鋼辦理了出院手續,拿了藥,獨自一人也回到了家里。

石志鋼一進家門,就看見梁伯正坐在客廳看電視。

梁伯見石志鋼進屋,趕緊站起來,迎過來,問著:“都好了?沒事啦?”

石志鋼讓梁伯坐下,自己也坐在沙發上,微笑著說:“好了,沒事了。梁伯,謝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我真不知道現在會怎樣?”

梁伯假裝生氣地說:“你這說什么話?我生病的時候不也是你背著我去看醫生?”

石志鋼笑笑,小聲問:“阿秀呢?沒累壞吧?”

梁伯說:“她沒事,昨天回來睡了一個白天和一個晚上,這不,說是要出去走走,不在家。”

石志鋼去衛生間沖了涼,回來坐在沙發上陪梁伯看電視。

梁伯問:“你生病那天晚上,一直在說胡話。叫著‘敏娜’,她是你太太,是嗎?”

石志鋼點了點頭,沒說話。

梁伯看了看石志鋼,又問:“你還說,‘你真傻!不該走絕路’,出了什么事嗎?”

石志鋼咬著嘴唇,眼圈兒紅了。

梁伯已經猜到了幾分,輕聲說著:“看開點,人已經這樣了,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下去。”

石志鋼去廚房拿了一把水果刀回來坐下,從茶幾上拿起一個蘋果開始削皮。

梁伯不再問什么,兩個人默默地看著電視。

跟往年一樣,公司初七開工,全體職員會餐、撈魚生,之后就又開始了新一年的工作。

石志鋼請了兩個星期的假,他將于三月初回國探親。回國前,他去醫院領出了張敏娜的尸體,拉去火葬場火化了。考慮到骨灰放到梁伯的家里不太合適,他在殯儀館租了一個地方暫時存放骨灰,準備去機場前再來領。

回國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石志鋼收到了一封移民廳的信。拿著信,他的手有些顫抖,他不知道信中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他都不敢在公司打開信,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最近發生了太多讓他始料未及的事,先是發現妻子去夜店工作,接著就是梁伯確診得肺癌,然后是才叔去世的消息,最近的是妻子的離世,石志鋼的神經變得越來越脆弱,他一次次地一個人承受著一個個打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久。

回到家,他把門關好,把背包放在沙發上,急切地打開了那封信,看著信他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移民廳的信通知他,他和妻子張敏娜的永久居留申請批準了,讓他們去移民廳辦理手續。

拿著信,石志鋼雙膝跪地,喊了一聲:“天啊!”然后失聲痛哭起來。他在心里喊著:只是一個月!敏娜,你再堅持一個月,只一個月,一切就都改變了!他趴在沙發上嚎啕大哭。

飛機是晚上十點的,石志鋼上午先去了移民廳辦理了永久居留的手續,看著護照上方形的印章和手中藍色的居民證,他感慨萬千。

下午,石志鋼去殯儀館領出了張敏娜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一個帆布手提袋里,然后拉著行李去了機場。

一架國航的客機在跑道上加速,只見機頭一昂,飛機向著夜空飛去。

坐在舷窗旁的石志鋼,懷抱著裝著張敏娜骨灰的帆布手提袋向窗外望去,伴隨著飛機的轟鳴聲,機場的燈光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他在心里說著:我幻想了多少次從這里飛回祖國,今天這個夢想終于實現了,卻是以這種方式。

石志鋼向夜空望去,點點繁星襯托著半個月亮,天空中的一片云朵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著灰白色的光。

石志鋼看著前方,在心里大聲說著:媽,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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