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墨殤，問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這一切不過是我祖先巫女的局，所有人都是局中人，但你呢，你是什么人？還有我，為什么一定要引我過來，我又是什么人？”

墨殤道：“你這已經是兩個問題了?！?

我笑了，現在追究這個還有什么意思？我往前走了兩步，道：“你就當友情贊助，回頭請你吃飯，如果……我還有命回去的話?！?

墨殤輕嗤一聲：“這么悲觀？”

我笑了笑，不答話。

墨殤也沒想要我的答案，她前行幾步，讓自己暴露在那些人視線之中，一瞬間我聽到無數道驚呼和吸氣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墨殤身上，墨殤渾然不覺，回頭對我笑道：“小林，你可聽說過，昆侖胎？”

“山有氣，地有靈，龍脈寶穴孕仙靈?！蹦珰憯n了攏耳畔的發絲，漫不經心的模樣，“有的龍脈運氣好，匯集天精地靈，就有幾率孕育出，昆侖胎。但只是昆侖胎還不行，那最多是一種風水寶穴，不久就會被人類發現進而破壞，就算沒有，也往往躲不過來自外界各種各樣的傷害。但也會有很幸運的昆侖胎，躲過了各種災難順利成年。她的名稱上就可以加上一個字，叫做昆侖仙胎?！?

“我就是運氣很好的那一個。”墨殤笑得隨意。

難怪她可以調動地脈的力量，因為她本身就是大地的精華，說是大地的子嗣都不為過。神明……呵，沒錯，獨一無二的昆侖仙胎，她本就是神明。

原來這所有一切，最終都根源于她。

“你為什么會到這里來！”其他人沒一個料到墨殤的到來，他們認出了墨殤的身份，聲色俱厲卻帶著惶恐。

墨殤依舊笑著，無憂無慮的模樣，回道：“來赴一場約定?！?

“小林，你那位楚姨不曉得你的作用，傻子一樣還想把你往外推，果然是林家的外家人，根本不明白你的地位。沒有你，接下來的一切都沒法開始。”

我能說什么？到了現在我什么都不想說也什么都不想做，我現在心里就一個想法，不管最后結果是什么趕緊把這些混賬事給了解了，隨便怎么都可以。

趕緊結束吧，什么結果都可以，老祖宗求你了。

從洞口出來后就是湖旁的淺灘，所有人都圍了過來，阿全是唯一一個敢直接沖到我跟前的，這小子一過來就對我道：“我去朔哥這咋么個回事？老子走半路居然撞上楚寧鶴那小兔崽子了！還有那些，朔哥就左邊那群，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個個神神秘秘神神叨叨的，拽著我就讓我來找你，我操，他們是你親戚啊？”

確實是我親戚。

不過我沒心情說，只是拍了拍阿全肩膀，把他扯到我身后：“沒事，我們很安全。”

其他人已經虎視眈眈很久了，我沒理他們，轉頭看墨殤，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問道：“求你個事，我無所謂，能不能幫忙把阿全送出去？這小子是無辜的。”

墨殤看我一眼：“行。”

我感謝地對她一笑。

偏在這時，站在一邊的楚家人突然后退，不發一言轉身就走，我有些疑惑，這時另一邊有人對我說：“神女后人的事，這些外人沒有資格參與?！?

聲音很穩，那是一個中年人，站在林家隊伍最前面，我看了看他：“你是誰?！?

“你的長輩。”那個人說，“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能來到這里，就是命中注定，不可更改?！?

那個人又去看墨殤，兩個人互相看了一會兒后，那個人彎腰對墨殤行了一個禮，道：“沒有想到您會來?！?

“是不想我來吧。”墨殤笑著，“不過我已經來了，不愿意也沒用。”

那個人一臉面無表情，并不回話。

墨殤笑著，然后對我說：“當初你帶走的那顆心臟呢，拿出來?！?

“你知道我帶在身上了？”我有點疑惑，那玉盒就在我包里。

“我說過很多次，我知道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

我取出那玉盒，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對，往生丹我沒有帶在身上，巫女恐怕沒法復活。”

“這里?！蹦莻€林家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掌心里托了一個小巧的盒子，打開盒蓋，與我得到的那枚往生丹一模一樣。

墨殤一定是看到我驚訝的模樣，主動解釋：“當年巫女母親過世還在巫女之后，她向我求來的往生丹當然不可能給了她母親，而是交由她后人一族保管，神話故事并不一定是真的?！?

我不說話了。

接下來就像是在演一場默劇，所有人都只動作不說話，墨殤熟練的拉過我的手放血，鮮血沾染了往生丹后滴落到湖中，湖水在震蕩，湖心憑空升起了一座小島，島上不是伴隨了我一路的巫女像，而是巫女的棺材，這是真棺，巫女本人就沉睡在里面。

機關在小島浮上水面時就開啟了，蜿蜒的小路浮出水面連接小島和湖畔。巫女棺槨的棺蓋成蓮花狀向四面打開，我看到棺材里躺著一位很年輕的，身著華服的女人，她很美，且容貌與我有幾分相像，這是巫女本人了。

巫女寄托精血魂靈與心臟，將它葬在秦嶺龍脈之中滋養；置生死人肉白骨的往生丹于神殿之中，派鎮墓異獸守護以待千年后的人再次取出。她一手設下這個延續兩千年的局，讓兩個家族因為這個局而存續而活動。我看著林家的人恭敬地將神女的心臟請回神女體內，往生丹融化變成一道華光流淌進巫女的棺槨內，然后有人——我完全沒有在意是誰，也許是哪個林家人，也許還是墨殤——把我帶到了巫女棺前放血，大量失血讓我四肢一陣陣發冷，頭有點暈，不過我壓根沒想清醒，暈，就暈著吧。

突然腳下開始震動，我們所處的湖心小島開始震顫，一陣又一陣的，領頭的林家人豁然色變：“不好！速退！”

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我迷迷糊糊地，往腳下看了一眼，湖水里出現許多墨綠色的珠子，像是無數對眼珠在水底下窺視，這些珠子在飛快上升，很快破水而出，竟是我在巫女神殿中見到的蓮蓬，而且足有三只！

那些林家人如避蛇蝎慌張后退，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到了岸上，沒人管我們三個，阿全想要跟著離開，卻被墨殤拉住，墨殤笑著對他說：“不用，沒事。”

現在整座小島上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不對，應該是四個。

“你真的來了?！蔽衣牭揭粋€溫婉好聽的陌生女音，轉頭就看到巫女不知何時居然已經蘇醒，坐在棺槨中靜靜看著我們。

巫女說的不是現在的言語，而是兩千年前那奇妙卻優雅的語調，但奇怪的是，我居然完全能夠聽懂，明明我從沒有學習。

阿全嚇得張著嘴愣是發不出聲音來，樣子十分好笑，墨殤含笑看向巫女，她也換做和巫女一樣的語調，音調好聽高高低低的聲音像極了古老的歌謠：“我說話算話。”

巫女凝眉，過了一會兒又開了口：“憑本心而言，我該歡迎你的到來，但憑我的情感而言，我畏懼你的到來。”

“畏懼抑或歡迎都不重要，左右我已經來了。”墨殤說，“難得兩千年后我還能見到故人，你認為你成功了嗎？”

“消耗了兩千年的龍脈靈氣，消耗掉一枚往生丹，還欽點了你兩千年后的一個后輩入局，這個代價可夠大了?！蹦珰懶χ?，但笑容里卻始終是淡淡的，“我不是來嘲諷你的，當然也不是來報復的，我也不過是很簡單的，來赴一場約而已。”

我明顯看到一直端莊恬靜的巫女面容略微凝固了一會兒，沒有第一時間接話。

我隱隱聽出一些有趣的事情，似乎巫女這場局，得罪了當年的墨殤？或者換一種說法，巫女當年為了她的長生局使墨殤受到了傷害，并且巫女是心懷愧疚的？

那么這個“約”是指什么？

不用我多想，巫女接下來的話已經解答了我的疑惑：“你承諾兩千年的守候，承諾在這個時候前來，并借這個機會來證明我們的觀點究竟是對誰錯……說來，也只有你才會如此，用兩千年的時間，卻只為了分出一個對錯。這世上，也只有你一個有這個能力?！?

巫女笑了一下，很好看，她說：“所有人都認為我瘋狂，妄想用時光來延我的壽命，殊不知你才是最瘋狂的那一個，也不過是為了一個對錯罷了，竟也能陪我一耗便是兩千年歲月。”

墨殤笑而不語。

巫女并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波動，轉而看向我，隨即微微笑了：“你是喚醒我的那個孩子？”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論理來說，這是我的祖先，我應當禮敬，但偏偏是她一手將我拖入這局中，我不知應該如何面對這位奇跡般復生的老祖先，只能一言不發。

巫女笑得溫柔，很想我記憶深處母親的模樣，她說：“拖你入局，我很抱歉，孩子，苦了你了?！?

我還是不說話。

巫女嘆息：“是我的錯誤，為我一己私利害得你為之受累，你也是我的后人，卻因為我這個祖先如此……只是如今我給不了你什么，只能對你說一句，抱歉?！闭f話間，一生處于權力巔峰，高不可攀的巫女竟然沖我微微躬下身子。

我動容，急忙閃過，這個禮我可受不起，無論如何，血緣是不能更改的，我要是真的受了她這一拜，那是要遭天譴的。

“沒事，沒什么，我…你…你不用道歉。”我有一點語無倫次，說話都磕磕絆絆起來。

巫女微微的笑，繼而轉向墨殤，輕嘆一聲。墨殤笑得很淡，眉眼里透著疏離，說：“這個孩子你虧欠的不是一點，但你現在的樣子，怕是沒有能力補償你這個后輩。不過沒關系，我可以替你做一些補償，畢竟，相識一場。”

“你看出來了？”巫女問。

墨殤含笑不語。

巫女低頭笑了：“也對，如果是你的話，不論什么事都是合理的?！?

“當年的賭約，你是正確的。”

說話間，我震驚地看到巫女居然在一點點變的蒼老，就好像時間在她身上加速流失那樣，青絲變銀發，紅顏變老嫗，就在短短幾分鐘內原本少女模樣的巫女竟然變成了一個老太太！而且這種變化還沒有停止，她的肌肉在持續干癟，整個人就像在脫水收縮！那感覺竟像是……就像是尸體在棺材內變成干尸！

阿全給嚇得大喊一聲，掉頭就想跑，被墨殤給拽了回來，縱然自身在經歷著極端恐怖的變化，巫女的表情卻依舊是平靜而淡然的，她最后看了一眼墨殤，艱難地笑了笑，說道：“你是正確的?！?

肉體干癟，并且在逐漸化掉，變成細碎的白色骨沙，最后關頭巫女突然張了張只剩白骨的口：“對不起?！?

“對不起?！?

下一瞬，巫女就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棺槨內的白色骨沙，與此同時墓室震動，所有被定格了時光的東西都在以飛快的速度腐蝕老化，就好像曾經被剝奪的兩千年光陰一下子又回到了它們身上，機關腐朽，湖水干涸，周圍盤旋的那幾只蓮蓬發出凄厲的聲音，像真正的蓮蓬一樣迅速干枯掉，我聽到后面的林家人在驚叫，在慌不擇路的后退，隱隱間我好像還聽到了他們在謾罵我，罵我居然讓巫女死去，整個林家堅持這么久的信念一下子崩塌，這對于他們是毀滅性的打擊。

墨殤嘆息，很少見的臉上沒有了笑容，說道：“我早就說過，人自有命數，徒勞的追尋，注定沒有結果?！蹦珰懹殖聊撕靡粫?，然后輕輕加上了一句，對巫女說的：“沒關系。”

我有些茫然失措了，怎么到頭來我還活著巫女卻死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啊？所以說我之前的托孤行為根本是不必要的？那為什么墨殤還一本正經的跟我演戲？

墨殤一見我一臉的茫然就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了，樂得笑起來：“小子，我不那么說你會這么視死如歸？那就不好玩了?！?

“操！”

我一下子活過來了，大怒道：“你耍我！”

墨殤無辜攤手：“唉唉唉做人要講道理，我可是啥都沒說過，都是你自己腦補的！不關我的事！”

我去！老子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我氣得說不出話來。墨殤一個勁的笑，末了笑著對我說道：“沒事了，小子，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

阿全是最無辜最茫然的那一個，到現在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臥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娘的朔哥你們兩個到底搞什么玩意？老子怎么一個都沒聽懂？”

墨殤笑起來：“想知道？不急，以后時間還有很多。我們慢慢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