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周鄭朗沒時間,我和張清倒是見了一次面。
張清有些變化,或許就是所謂少婦的風韻吧,只是我覺得她不像以前那樣清澈。
她說鄭媛結婚本來和成康一塊兒去,可現在成康有事去不了,好在覃麗婭會和她一道。她還說鄭媛昨天打電話給她還特意問起了我的現狀。
我想告訴她我和鄭朗的事,卻發現張清總是心不在焉,好像是傳染了我之前的毛病,鄭朗最近也常常這樣。
張清又提起了單位的煩心事,我便不再提起,想著過兩天再說吧,反正十一前覃麗婭回來,三人碰面時一起告訴她得了。
鄭朗電話里問我是不是真的去不成山東,我說是,其實真要換課雖然麻煩,也不一定去不了,可是我真有些不想去,我不得不承認我有些怕鄭朗媽媽。
學校里也不得安寧。
雖然還有近十個月才中考,可制造的氛圍已是十足。王文博明里暗里強調著質量問題。班主任會上又老生常談,說什么質量就是生命,成績就是檢查質量的唯一標準。我心里直嘀咕:“不是天天說素質教育,怎么又只看分數,只看成績了?”
王文博咳嗽一聲,很是嚴肅:“現在是推行素質教育,可是我們要真的只求素質,那中考能好看嗎?那幾所強校我們比不過,至少差得不算太遠,只求素質,我們恐怕下學期生源都成問題。再說了,那幾所學校哪一個不是下午加課上到天黑,周六全天補課?聽說都有準備星期天在上半天的了。”
我趕緊看到別處,我又沒嘀咕出聲,不至于能猜到我的想法吧?
旁邊有人嘆氣“這樣還要不要人活了”,學生更慘。
會開到一半,樓下傳來吵鬧聲,有人上來說是家長找,那班上的班主任下去解決問題了,等我們開完會下去,吵得更兇了,好像是班主任建議學生去讀技校或是別的什么不需要中考分數的學校,家長鬧上門來。
我頭疼。
幾個初三的班主任都到班上去了,他們要么直接在班上有個辦公桌,不管上什么課他們都守在那兒,要么每節課都去班上看看,我已經被王文博提示要認真點,要多點付出了,可如果一年時間都要我這樣度過,我不知道我受不受得了。
邱美心發短信問我聯系賓館什么的情況,我突然想起同學聚會不過幾天了,我還什么都沒做。下午沒課,我也不想去班上,干脆就這會兒去。
打個電話給鄭朗,沒人接,估計他也有課,我自己搭上車去我幾年沒進去過的母校,想著到了再和他聯系。
我想吃的倒是滿街都有,隨時可以去訂,倒不必急。可既是聚會,不如就在校內找招待所住下,人數邱美心說聯系上的大概有十好幾個了,就定十個標間,應該沒問題。
很順利,十來分鐘就解決了聚會的住宿問題,還談好了房間多退少補。我蠻有成就感地在校園里溜達,尋找著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鄭朗還沒有回電話,我想再逛一會,到了吃飯時間再聯系他。
校園里很有些安靜,現在不過下午四點,按我當年的經驗,上課的人在教室里,其余人多數在寢室,這個時候,要么還在睡,要么剛睡醒。
不過現在學生比我們那時多了些消遣,剛剛注意到,門外沿街的網吧生意都好的很。
還有三三兩兩校園里閑逛的。
我數著腳底的石頭,走過圖書館,倚在湖邊的欄桿上,看著湖面淡淡的漣漪,沒有任何遮擋的陽光灑在湖面,閃閃耀眼,花了我的眼。我轉過身,靠著湖面,正對著我們當年的宿舍樓,太陽暖暖的,人也懶洋洋的很舒服。
爬墻虎依然濃密,一陣風起就掀起一番波浪,泡桐樹還在那兒立著,短短幾年不見,它似乎又枝繁葉茂了些,花事早已開過,成串的橢圓的果子也已經開始泛黃,有一支快要伸進我們當年那個寢室的窗口。窗口支出了架子,掛著幾件衣服,這樣看來,一點兒變化都沒有,仿佛還是我們呆在這里的時候。
我用手撫摸著脖子上的黃色五瓣花,生日那天戴上我就沒取下過。舒暢說蠻別致,但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樣的。吳音說那叫黃翡,她說翡翠中綠色的叫“翠”,黃色的就是“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鄭朗說過五瓣花花語是幸福和愛情,哪怕這是玻璃的五瓣花我也戴著。
我還記得在這里他熱氣騰騰跑過來的樣子,還記得他的笑容,雖然那時他跑向的不是我,笑容也是為著別人。
拿出電話,我琢磨著再給他打一個,電話顯示有新短信,陽光下實在是晃眼,顯示屏上的字也看不清楚,我走到梧桐樹下,坐在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石凳上,是邱美心的,我先給她回復著。
和邱美心你來我往的短信發了幾條,自己都覺得好笑,打個電話多省事,非得在這兒撥弄著小小的按鍵培養耐心。
抬頭看看,剛才我站著的地方站著幾個人,不像是學生,不會是和我一樣,作為同學聚會的先遣部隊到這兒來的吧!
短信提示又響了,這次是鄭朗,他說今天有幾個同學來找他,估計會鬧得很晚,晚上再和我聯系。
我心底暗暗嘆口氣,坐一會自己回家得了。
溜到女生寢室找洗手間,門口的阿姨已經不認得我了,卻也沒攔我。寢室樓道還是那么黑,好一會兒我才適應,勉強能看得清。
出門時恍惚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那幾年,雖然并不留戀,可有人教你做什么,教你別做什么,學生時代總是體會不了這種被縱容的幸福,等到自己不再有這樣的機會,才會生出點不舍。
太陽還是有點晃眼,湖邊的幾個人好像是在等人,還沒有離開,似乎是他們等著的人來了,他們沖著圖書館方向揮著手。我順著看過去,忍不住笑了。遠遠過來的不是鄭朗還會是誰!
我想要過去打個招呼,那行人里一個披肩短發的女孩先迎了上去,鄭朗的笑容讓我有些恍惚,仿佛是那一年,我看著他跑過來,跑向那個長發的溫婉女孩。
鄭朗小跑幾步,多了些穩重,我心底居然升起些驕傲。
女孩迎上鄭朗后轉身,看到那女孩的笑容,我的恍惚定了格,我往后縮了縮,隱在樓道的陰影里。我定定地看著那兩個人,除卻他們,周圍一切哪怕是風起云涌也扯不開我的視線了。
像是有雙手想要擰干它一樣,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心疼的感覺。鄭朗微側著臉,女生正說著什么,然后幾個人都笑了,很開心。
我不知道鄭朗的笑容和平時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樣,我只知道他身邊那個女孩看著他,一如多年前看著他的目光,那是李希。
他們走過,走出我的視線,我呆在那兒沒有動,直到一個抱著一床還帶有陽光味兒的棉絮的女孩笑著請我讓一讓,我也笑了一下,讓開,走出來。
“沒什么的,他說了有幾個同學來了,李希是他的同學,同學而已。”
我寬慰著自己。眼前是空落落的,我想我該回家了。
電話在響,我沒理它,由著它響了停,停了又響,頓住腳步,突然記起王文博說過初三班主任必須隨時開機,便于校長家長學生聯系。現在應該還是我的上班時間。
我摸索出電話,是陌生號碼。
“誰?”我沒力氣禮貌了。
“你好,請問是萬好吧?”是一個女子好聽的聲音。
“你是誰?”
“哦,我是鄭朗媽媽——”
我有些反應了,可無端覺得有些涼意。
“杜阿姨——”我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否自然大方。我這個時候誰也不想面對,我得好好想想。
“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吃個飯!”
“我,現在——”
“遲點也可以,我訂好了位置再跟你聯系。”
“好。”
掛斷電話,我想要琢磨鄭朗媽媽找我的原因,可腦細胞真的不夠用,連轉動都不會了。
走出校門,居然感覺到有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
面對著面前和鄭朗那樣相似的面容,我卻不知道我的目光應該聚焦在哪里。
“這樣找你確實很突然,我也很不好意思。”鄭朗媽媽的開場白我無言以對,只好笑笑。
“鄭朗有個交往了七八年的女朋友,你知道嗎?”她溫和地往我本就很滿的杯子里加了點檸檬茶。
我笑著點頭。
“那孩子我們還算是知根知底,一直就當是兒媳婦對待,不過年輕人鬧意氣,折騰分手也不是一兩回了,這次時間鬧得太長了,搞得親戚們都以為是真分手了,鄭朗表姨匆匆給他介紹女朋友。”
我垂下視線盯著杯中那片薄薄的檸檬片,上面沾滿了一個一個的小氣泡,正一個一個有序地破碎著。
“這些話本真不該是我這個當長輩的來說,可鄭朗的脾氣,就算是想說他也開不了口的。”
我扯著包包上的流蘇,又抬眼看著鄭朗媽媽,想要弄清楚她想說的究竟是什么。
“那女孩子為著鄭朗去上海,以分手要挾著鄭朗,鄭朗一根筋,兩人別著了,現在女孩子干脆丟了上海的事,在鄭朗他們學校找了工作,到鄭朗他們學校上班都已經快一個月了——這些,你知道嗎?”
我還真不知道,可我也不想知道。
“鄭朗這樣賭著氣,我是真不好意思,可這樣我又怕傷害了無辜的女孩子。我在中介公司幫人買賣房子也有幾年了,有些事真不能拖,就像房子,拖一段時間看中的或許就沒了。我也藏不住話,總之鄭朗這一點做得確實不好,讓你難受了。”
“杜阿姨,我知道您想說什么,我想鄭朗他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這些事的確該我們自己來解決的,還是謝謝您。”
我回想著泡沫劇中女主遇到這樣的情境該怎樣應對,可發現自己哪是女主,在鄭朗媽媽眼里,不過是——
我盡可能得體地和鄭朗媽媽告別。
在街上閑逛,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居然什么想法都沒有。或許我該找人傾訴,或是找人問問該怎么做,卻發現我沒有傾訴與詢問的對象。
張清,她還根本不知道我和鄭朗的事,覃麗婭還在武漢上班,除了她們兩個,我竟然沒有能分擔的朋友,看來我失敗的不只是愛情。
我干脆關掉手機,我或許該優雅地流著淚,可我卻不知道該哭什么,我早知道鄭朗和李希的事,我早知道鄭朗看著李希的目光中的沉迷是他看著我時不會有的,我早知道他對我并不是那樣的愛情,是我自己情愿的,我以為有一個人真正的愛情就足夠了,我踏進來的。
其實沒有李希,鄭朗媽媽也不會樂意,現在回想她剛才那句“知根知底”,不是說著我們家里的情況嗎,鄭朗媽媽還記得她曾經看過的那場戲,她怎么愿意有那樣的親家?她記得我就更不會愿意一個曾經讓她那么不屑的女孩和她兒子在一起。
我們該自己解決,可是解決什么?若不是剛剛看到李希,不是看見她和鄭朗并行是那樣和諧的笑容,我或許還可以沒臉沒皮地忽視掉鄭朗媽媽說過的話。
放手,我真的舍不得!
回家,我應該和平日沒什么兩樣。媽已經回來了,似是有話要說,我推說感冒了,自己躲進小房。
座機響了,媽在外接了電話,讓我接,我在自己房里拿起分機。“你手機沒電了嗎?我明天估計也沒時間,改天和你聯系。”我忍住,嗯了一聲,“剛才——”話筒里傳過來有人在喊著他的名字,他中斷了電話應了一聲,“掛了,估計還得喝酒!”我又嗯了一聲,聽著他掛斷電話的聲音,和電話中傳出的單調刺耳的滴滴聲。
窗外月已半圓,有些云霧繚繞,我居然還能欣賞夜景,不錯。再仔細想想,保不定嘴角還有淡淡笑意,自己真算不錯。
不知道明天會怎樣,我努力讓自己重獲盤算的能力:“最壞的打算是什么?不過是,不過是再回到幾個月前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沒關系。”
剛上班,就碰到有科任老師來訴說班級狀態一日不如一日,學生狀況更是每況愈下。我笑著沒做聲,早知會這樣的。
抱著歉等科任老師出門,吳音問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眼圈黑黑的。我說有點感冒。吳音沒說什么。
看著吳音,她好像已經度過了那段難熬的日子,雖然也不過三個月,可現在她臉上會有笑容,她會穿上得體的衣服,化上淡淡的妝容。
沒有愛情也無所謂的,為愛情而生為愛情而死的人是著了魔。如我這樣的大多數人,畢竟還是正常人。沒有愛情不會死的。
覃麗婭打來電話,她說她請了幾天假提前回來了。是方鳴海奶奶病重,這次估計有些麻煩,方鳴海媽媽腰椎病又犯了,醫生讓躺著休息,方鳴海趕回來,覃麗婭干脆一道回來照顧著也放心。
我說中午得空去醫院看看方奶奶。
到醫院時覃麗婭正看著方鳴海吃飯。她說自己從家帶來的飯,醫院的飯太難吃,方奶奶躺著,插著氧氣,手指上密密的線頭牽向小小的顯示器,聽得見偶爾滴滴的機器聲還有老人沉重緩慢的呼吸。
覃麗婭不時在飯盒里挑挑揀揀,撥弄出什么夾到方鳴海的碗里,方鳴海悶頭吃著。同病房里還有一位老太,估計中午照看的人回去休息,老頭正用棉簽蘸了水,小心地在老太嘴唇上涂抹,不時用軟軟的毛巾擦擦嘴角,病房里靜得很,我坐在方鳴海拖給我的方凳上看著,看著看著,居然看出了眼淚。
覃麗婭偶一回頭看到我,嚇了一跳:“怎么了你?”
我趕緊擦去,說沒什么。
方鳴海沖我笑笑:“醫生說年紀大了,是這樣的,人總是有這樣的時候的。”
或許是方鳴海成了覃麗婭的男朋友,又或許是之前有過一起旅游的經歷,更有可能是現在病房里這樣的環境和氛圍,我倒是沒再覺得方鳴海是要不可以的偶像了。看著他們兩個儼然小夫妻模樣,承擔著生活中必得承擔的,我發現自己眼淚擦不完了。
覃麗婭有些慌了:“怎么了啊?到底怎么啦?”她遞給我一包紙巾。
我說在學校里有些不順,受了些氣。
“那你去鄭媛那兒吧,現在這樣,我不去了,你去也好和張清搭個伴!她家成康去不了,你也順便散散心,張清幫我把車票都訂好了,給你。”
“我不去,要補課,換不了!”我擦去淚水。
“那我只有退票了,還沒跟張清說。”
覃麗婭好像沒有再回避在方鳴海面前提起張清,也是,本準備這個假期大家聚后都交代的,也準備六人再找時間湊一塊玩,估計很難了。
出了醫院門,我想起自己將太陽傘忘在了病房里,準備回頭去拿,卻看見鄭朗從的士上下來,正往住院部走去,他腳步有些快,背影也是那樣熟悉。我看著他那樣和我越來越遠,看著他消失在眼前:“也不過如此,沒什么大不了的。”
暫時不想和他碰面,因為不知說什么,我離開,在站臺邊樹影里等車。
正午的太陽很是晃眼,我看著大大小小的車輛飛馳而過,看著地面揚起了無法沉淀下來的灰塵,看著偶爾飄落的并沒有枯黃的樹葉。
上車后看到鄭朗走出來張望,拿著我的傘,應該是在找我。
我掏出手機,沒電了,已經關了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