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喜歡你。

這個瞬間，陸思愷恍惚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一場不切實際、處處顯露出不真實感的美夢，這么說也不全對，因為這場夢已經不是陸思愷現在希冀的樣子了，所以還微妙地膨脹出一絲比檸檬還酸的澀味。

她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撇開臉道，“你胡說什么呢。”

喜歡我？

喜歡我，卻為什么親完我就開始躲我了？

喜歡我，又為什么可以一個月對我不理不睬，恨不得把我們認識的證據全部抹殺掉？

最重要的是，王俊凱現在說喜歡她，難道只是因為那個雨夜的吻嗎？

陸思愷發覺王俊凱可真是個混蛋，這個人一面顯露出溫柔來，即便犯了錯也溫柔，他會自己意識到錯誤，就算過程花的時間很長，可他彌補錯誤的決心也同樣堅定得讓人側目；另一面，他又透露出殘酷來，殘酷的主要來源也是因為他太溫柔了，就像現在這樣，他為了彌補錯誤，竟自我妥協，認為接吻了？那就交往吧，這樣對兩個人都好。

可是不是這樣的。

她依然喜歡王俊凱，但陸思愷已經知道，就算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了，未來也會遭遇更多問題，只是這些問題藏匿于戀愛的粉紅色細節里，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不曾留意，他們心比天高，只有到問題發酵成不注意都難的時候，才會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說服自己道，青春都是殘酷的。

無知怎么可能不引發殘酷呢？

可無知也是最吸引人的。

或許，殘酷本身也吸引人。

王俊凱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我沒有胡說，我非常確定……我喜歡你。”

男生的眼睛里有天花板吊燈的光亮。

陸思愷在這樣明亮的眼神中有些慌神，她畢竟還是個傻不愣登的思春期少女，又喜歡王俊凱喜歡得要命，被這樣甜蜜地步步緊逼，盡管心里一直吶喊著“快拒絕他”，可又忍不住小鹿亂撞起來，于是話涌到嘴邊竟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囁嚅：“你……”

忽然，試衣間的門被人打開了，一張斯文俊朗的臉探了進來。

陸思愷慌忙扭頭看，發現對方是秦頌時，不知怎的，竟猛地松下一口氣來。

男生沒有想到里面會是這種情況，忍不住挑了下眉，“我打擾到你們了？”

“沒有，沒有，”陸思愷正愁應付不來呢，秦頌插一腳，她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連忙扭頭對王俊凱說了一句“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我先去準備彩排”，便提起裙擺，腳步迅速地朝門邊的秦頌走去，“我們快走吧。”

秦頌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陸思愷臉上飛起的薄紅，又抬眼，視線落在試衣間內的另一個人身上——王俊凱表情沉沉，嘴角緊抿，正與他對視著，似一條看起來平靜卻暗流涌動的河水。

他忽然笑了，真有意思。

-

總彩排的節奏卡得很緊，陸思愷幾乎是一上臺，就根本挪不出心思去想剛剛試衣間里的“告白事件”了。

好不容易結束掉一個串場報幕，她坐在休息間內的長椅上，有些疲倦地喝了一口水。

秦頌坐在她身邊，翹著二郎腿，看起來十分悠閑。

他的衣服也換過了，男生的禮服款式比較簡潔單一，聽說這一套還是秦頌自己的衣服，是之前他參加模擬聯合國活動的時候備著的。

他雖然文科成績不行，但英語還算拿得出手，又因為長袖善舞，陸思愷就沒見過他著急慌亂的樣子，特別適合學生組織的工作。

這套西服剪裁得體，面料看起來也挺精致，陸思愷不懂這些，但直覺應該不便宜。

瞅瞅，一個相當道貌岸然的斯文敗類。

這會兒，斯文敗類右手放在疊起的膝蓋上，手指輕輕敲了敲，“你和那位校霸同志關系不錯啊。”

“……還行吧，”陸思愷警惕地扭頭看了他一眼，“我跟很多人關系都不錯。”

秦頌瞇起眼睛，“是嗎？我怎么覺得你跟我關系就很差？”

原來您也知道啊。

陸思愷腹誹，翻了個白眼，沒理會他。

可秦頌卻不甘寂寞地又繼續說道，“那家伙喜歡你？……唔，其實也沒有很奇怪，你今天這么打扮一下，確實比平時好看多了。”

陸思愷：“……”

她說不準秦頌是想從她嘴里套出什么話來，不過人生中第一次被秦頌夸獎，陸思愷一時間竟有點反應不過來，怔愣兩秒后又忍不住在心里罵自己，臥槽，陸思愷你是被虐狂么？

反正被夸一句又不會少層皮，她亮出白牙，十分做作地點頭笑道：“唉，我本來就長得好看，你今天才發現那是你有眼無珠啊。”

“嘿？”秦頌被女生的不要臉逗樂了，“你臉皮還挺厚，不過，陸思愷……”

“啊？”陸思愷心不在焉應了一句。

下一個班級的表演是不是要結束了？

也不知道19班會表演什么，王俊凱今天到多廳來，肯定也是參演人員之一。

想不到校霸也會這么積極參與班級活動……

她有些走神，所以當秦頌忽然湊上前，親了一下她的耳垂，陸思愷都沒能反應過來。

但哪能沒反應過來呢？

“你干嘛！”

陸思愷飛速捂住耳朵尖，往后迅速退開了一點距離。

女生驚疑不定地瞪著眼前笑得明媚的男生，心里一連串彈幕飛過。

秦秦秦秦秦頌這是，瘋了嗎？？？

他瘋沒瘋秦頌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驚慌失措的陸思愷像只炸毛的貓，特別……可愛。

唉，秦頌在心里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他其實早就覺得自己的這個“死對頭”有點可愛了，沒有想到她居然這么可愛！

他垂眸，又想起了剛剛試衣間里匆匆離開的陸思愷，那是他從沒有見過的樣子，羞怯、青澀、驚慌，同時又有一種奇異的成熟，種種矛盾混雜在一起，構建了一個引得秦頌萬分“心癢”的陸思愷，可他又知道，那樣的陸思愷不屬于他。

怎么能不屬于他呢？

如果能屬于他，就好了。

他眨了眨眼睛，試圖以無辜的笑掩住滿肚子里涌動的壞水，“我發覺……我也有點喜歡你。”

陸思愷如遭雷劈：“啥？？？”

完蛋了……

完蛋了。

八中堂堂年段第二、未來X市準理科狀元秦頌，腦子居然壞掉了。

一天之內連著被表白兩次，陸思愷不知道今天早上的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升起，只是忽然平生出一股憤懣來：

果然男生都是視覺動物！

她一穿得好看些就來跟她表白！

敢情他們只膚淺地愛上了她的美貌！

……也不知道陸思愷的臉皮這么厚，到底是遺傳誰。

被秦頌這么一攪和，陸思愷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當然不是因為秦頌跟她表白她開心，而是陸思愷意識到，“表白”原來并非是那么“沉重”的事啊。

嘴巴一張就說出口來了。

也許今天可以說喜歡，明天就能說不喜歡了。

所以王俊凱對她的表白她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更沒有必要因此心生芥蒂，等到王俊凱意識到“真相”，徹底了解自己真實的心意以后，他們還是能好好地做朋友，保持一點適當的聯系，就算沒有風花雪月，也能一起大笑一起奔跑，這樣……對誰都好。

她瞪了一眼秦頌，完全沒把對方的表白聽進心里去，“我警告你哦，胡說八道可以，動手動腳我就揍你！”

秦頌：“……”

陸思愷是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打得過一個185cm以上的男生？

但他沒有笑。

因為陸思愷的反應實在太平靜了。

但凡她對他有一點點動心的可能，都不會表現得如此平淡，雖然他早就知道陸思愷對自己沒有感覺，可是難免還是生出一絲挫敗感來。

秦頌平時順風順水慣了，遇到這樣的挫敗，不僅沒有放棄，反而更催生出另一種近乎變態的想法，……他就不信了，他有什么地方比不上王俊凱。

兩人交談間，舞臺上又一次報幕結束。

陳斯清甜的聲線隱隱傳來，“Then，let's invite the students from class 19 to play a modern drama for us——《Pride and Prejudice》……”

陸思愷眉間一動，19班的表演是《傲慢與偏見》？

王俊凱演達西嗎？

她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可是又礙于秦頌就坐在旁邊，無法躥到舞臺邊去看，只得忍著焦躁的情緒默默吐槽秦頌，恨不得給他扎小人。

所幸短暫的休息后他們又重新回到臺上繼續主持，秦頌覺得反正也不急在一時，便沒再逗陸思愷了。

整個總彩排因為各種細節調整，一直到晚飯時間才算圓滿結束，陸思愷把自己的禮服脫下疊好，便告別陳斯等人，準備回家吃飯。

從校門口走出時，她抬眼望了下天空，發覺手表時間已經顯示六點半了，可天色卻還未暗下來。

原來都是五月中旬了，陸思愷忽然很感嘆。

如果說這一年的3月和4月是陸思愷度過的最懵懂甜蜜的兩個月份，那5月份就太慘了，5月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生過一件好事。

她自以為可以再也不在乎王俊凱了，可那只是她的一廂情愿。

直到今天那令人心動的少年又一次以不容拒絕的姿態出現在陸思愷面前，她才明白，她這么想念他啊。

好像王俊凱和她以前沉迷過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也應該不一樣吧，陸思愷從沒有像喜歡王俊凱那樣喜歡過另一個人，人畢竟是有血有肉隨時處在變化中的，王俊凱則更加神秘，他是陸思愷見過的最直率的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喜歡的就要格外珍重去對待，討厭的則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予。

縱然他躲著她一個月，但陸思愷就是知道，王俊凱不討厭自己，也許也有一點喜歡她吧，可是因為他把“喜歡”看得太重要了。

而陸思愷不是他的超級喜歡，她只是他的一點點喜歡，他還沒有想好要怎么對待她而已。

可現在她不想在意了。

不管她是王俊凱的一點點喜歡，還是超級喜歡，都通通不重要了。

她要走她自己的路，而王俊凱也會有他自己的選擇，人生這條路太長了，處處都是變數，如果她不能為他改變什么，就不要輕易招惹另一個靈魂。

陸思愷這么想著，第一次覺得自己特別討人厭，特別特別特別討人厭。

夕陽的光染紅天空一角。

她落寞地走出校門，覺得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這春日馬上就要離去，夏天的氣息即將翻滾而來的黃昏，世界上卻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一陣細細簌簌的動靜傳來。

陸思愷隨意拋去一瞥，目光卻怔愣住了。

在不遠處的校門拐角，王俊凱和一個女生面對面站著，女生臉上的表情有些酸澀，而王俊凱撇開腦袋，神色不耐。

她應該背過身馬上離去嗎？

偷聽不好吧……

陸思愷猶豫間，就聽到那女生帶著哭腔的聲音道，“為什么一個機會都不給我？我知道你沒有喜歡的人，或許，……或許我們試試，你就會發現……”

“不會。”王俊凱的聲音很絕然。

陸思愷一頓，心里忽然涌出強烈的、想哭的沖動。

王俊凱的眼神很輕，“我不會發現什么，我也不會和你試試，……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

“你不用為了拒絕我找理……”

女生紅著眼睛，不屈不饒。

王俊凱打斷她。

“我討厭說謊的人，”他的聲音在風里飄著，和著不知名植物的香氣，“那個人很好，可惜，……我對她不太好。”

夏天之前的風啊，是清爽利落的少年氣。

陸思愷倏地用手背擋住眼睛。

她有些迷糊地在這風里想，王俊凱啊，可不就是個混蛋么。

[第三期/原作：卷毛先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