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說……她為什么要騙我？”少年眼淚汪汪抱著膝。

程青雀與少年小七并坐在廊下，看著石燈籠外的光暈，聽完了他的風月故事，半天沒有言語。

原來世上還有和她一樣倒霉的人。

夏夜的飛蛾不斷撞入燈火，發出凄慘的噼啪聲。

程青雀覺得憋悶，解下腰間酒囊，狠狠灌了一口，扭頭發現少年正拿清澈的眸子打量著她，便擠出一絲笑意：“你喝嗎？”

小七接過酒囊，也灌了一口，因未曾想到她壺里是蒸餾過的燒酒，便被酒的辣味嗆得咳嗽起來。

青雀終于歡暢地笑了，拍拍他的背幫他順氣：“咳出來就好，有些混帳事情就跟喉嚨里的痰一樣，嗆住你了你就把它吐掉，不要咽下去憋壞自己?！?

小七愣住了，抬頭望望青雀。只見她夸張地沖著石燈籠啐了一口，扭頭示意他學樣。小七也跟著啐了一口。

二人相視大笑，就這么吹著涼風，一口一口對飲起來。

“那一邊的可是牽牛星？”小七抬手一指天際。

青雀抬頭望去，輕輕“恩”了一聲。

“尋了一晚，到底是讓你發現了。年輕人的眼睛就是好。”青雀喝下最后一口酒，丟了酒囊，抹抹嘴，“我像你那么大的時候，也在同州見到過牽牛星。來長安已經八年了，卻一次也沒尋到過。”

小七小心地朝她身邊湊近：“姐姐，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不像那些貴小姐，熏得我頭疼。我的巧兒，也是這樣干干凈凈的。”

青雀一愣，想這小屁孩兒到會說話，便和善地摸摸他的腦袋：“你這樣好的人才，終會遇到更好的。長安城……大著呢。”

哪知那小子突然著了魔，迷蒙著一雙淚眼望著她：“姐姐，你真好……真香……”

難道這小子是醉了？

“小七……別這樣……”青雀尷尬地推搡他。

少年卻粘得更緊：“姐姐，其實你也覺得我很討厭吧？”

“不是的……”青雀愣了神，想要分辨。

少年趁勢一把摟住她的腰，啜吻起她：“姐姐……我想要你……求你……”

少年的臉上寫滿癡迷與渴求，唇間透出酒氣。

“小七……”青雀奮力掙扎，努力喚回他的理智，“你醉了，快放開！”

少年不管不顧，將她壓倒在身下，抓住她的手，更加放肆地侵犯。

青雀沒有想到這個纖弱的少年竟有偌大力氣。這實在令她感到恐懼。

今夜是怎么了？自己為什么會這樣沒有防備？

“郡主，快出來吧，你讓我尋的曲譜，我帶來了。”一個身著素袍的俊男人突然闖進院來，響亮地喝了一聲。

“涂逸之？！”

程青雀看清了來人。

“兄……兄長……”少年猛地直起身，剛才還可憐巴巴的臉，瞬間變得尷尬而驚恐，連忙放過了青雀。

館驛的燈光驟然亮起，三五個花枝招展的少女從門里推推搡搡擠了出來。

“真可惜，就差一點了。”小娘子紛紛抱怨。

“我就說師父也是有風月故事的，師父在等誰？也告訴我們知道吧。”清河郡主很是來勁，“不管是誰，他不知道乞巧該有的規矩，冷落了師父，師父也不用理他了?！?

青雀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清河真是個細心的女孩子，她把春天的仇放到夏天來報了。還請了涂逸之這位高參來同仇敵愾。

她，豈有不輸的？

“很對，很對。師父莫再理他?！迸⒆觽儑\嘰喳喳個不停。

“程師父，是我們替你尋了涂家七郎，他叫涂敬之，是不是比三郎還??？以后你也該好好享受風月，不要再埋在詩書里了?！卑碴柟餍ξ_始表功。

“是啊，我母親也說，程師父這樣的年紀早該相夫教子了。生生被我們耽誤了。程師父，七郎如果不好，我們再替你尋其他人?！睍x王的長女新興公主竟然也來湊熱鬧。

“程師父功夫那么好，應該比武招親才是。”清河郡主嬌笑著望著涂逸之，“三郎，你說是不是？”

涂逸之一言不發，死死盯著面色慘白的程青雀。

青雀已經明白了，這樣好的主意必是高人所出，她又一次被這只狐妖耍了。這一回，還找了少年做幫兇，甚至喊來了一群學生當觀眾，一起看她出丑。

她低下頭，攥緊拳頭，輕輕打著顫。

學生們見她沒有反應，便都默不作聲，好奇地打量她。

“程青雀……”涂逸之小心地喚她。

她抬起頭，咬牙瞪著涂逸之，努力忍住眼中的淚水：“涂逸之，你為什么那么恨我？我是挖了你家祖墳嗎？”

涂逸之心一沉，本能地向她伸出手。

青雀以為他要做法，知道自己斗不過他，只能憤恨地瞪著他，冷冷笑著，向后退去。

“上仙果然好手段?！?

青雀贊了這一聲，扭頭逃開，騎上馬，揚鞭而去。

眾位帝姬見她這樣無趣，還說些莫名其妙的瘋話，便都有些掃興。清河喚了幾次，發現涂逸之已經出了神，很是不悅，氣鼓鼓跑回去，同女伴們繼續談講東市里新出的絲綢樣式。

涂逸之怔怔看著那個凄愴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竟覺悵然若失。

“兄長……”涂敬之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該出爾反爾溜出來應局，惹他生氣，便訕訕湊上前，拉扯涂三郎的袍袖。

“涂敬之，你給我立刻滾回齊國，安心侍奉那個傻小子，這一世都不要再回來了?！彼せ仡^，綻開了笑容，用冰冷的語調朝他吩咐，“聽到沒有？”

涂敬之看到他臉上雖是在笑，眼中卻泛出碧色。涂逸之怒極了時，就是這種模樣。小七生怕他的三哥當場就要清理門戶，嚇得趕忙點頭。

……

程青雀恨死了這個七夕，也恨死了這個仿佛永遠走不出去的驛站。

“又是你？！你不是之前才出去嗎？大晚上的，一個婆娘這樣瘋野，跑來跑去，你家郎君也不管管?！斌A丞雖然罵罵咧咧，終究還是替她開了門。

“我也知道麻煩阿爺。可已經是人定時分，城門都關了，前后十里只有這一處驛站。我實在是……無處可去了?！鼻嗳笭恐R，訕訕地低頭乞求。她也恨回到這個鬼地方，可誰叫自己剛才急怒攻心，頭腦發熱在灞水邊瞎逛，誤了門禁。

老頭看她一副狼狽的模樣，嘆了一聲：“什么亂七八糟的世道。男不耕，女不織。都跟野鬼似地亂飄。”

青雀心有余悸，小心地望向院內：“阿爺，剛才的那些貴人娘子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