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半時分，皇帝陛下才在侍讀的央求下盡興而歸。

至少不要驚擾旁人，這是程青雀唯一要下來的恩賞。

眼中燈火跳動，身上又酸又痛，被吃剩下的侍讀狼狽得猶如垂死的鳥雀。

原來禰羅突已經(jīng)變得這樣嚇人……

她掙扎了許多年始終不愿承認(rèn)，今夜卻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并沒有什么特別，早已經(jīng)成了他眾多妻妾中的一個，必需順從地承受雷霆雨露。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王，原來就該是這樣的。

哪有什么獨(dú)一無二……

即使沒有妃嬪的名分，她又比那些熏香的女娃高明多少？不過是徒長了年紀(jì)……

小姨真的知道一切嗎？因為她是個有“婦德”的女人，才會笑著接受這一切？

她，是怎么做到的？

青雀有些不明白。

禰羅突怪她不守信用。

她是真的想過要逃跑嗎？

大概是的。

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要緊的是，這個變成了王的人，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戀人，他們相戀于少年，而那個少年的點點滴滴一直長在她心里，她每天都想剜，卻怎么也剜不掉。

這是比王命更要命的東西。

青雀覺得自己也快要變成瘋子了。她想就此躲進(jìn)夢里，可是身上粘膩，心里煩亂，竟然怎么也睡不著。她嘆了一聲，干脆起身，換去凌亂不堪的秀襦，尋了件爽利的青色偏襟袍披上，開門去看院中的月色。

宮院北區(qū)遠(yuǎn)離理政的太極殿，也與皇帝的寢宮乾安殿毫不沾邊。住在這里的，除了像青雀這樣的外戚，就是先帝的妃嬪們。晉王宇文護(hù)已經(jīng)連續(xù)殺了魏周兩朝的三個天子，遺留下的寡婦們大部分出了家，只有一小部分娘家有勢力的，得了恩賞，才能仍舊住在宮里。

這里是整個宮苑最寂寞的地方，所以這里的月色，也是最清冷的。

青雀坐在廊下，一雙赤腳抵著御階，再沒力氣顧忌侍讀的儀表。仰頭看著檐上的紫藤，那風(fēng)雅的花兒沐浴在月華里，正隨著春風(fēng)輕輕搖曳。

“陛下。”

青雀以為自己一定還沉浸在剛才的疾風(fēng)驟雨里，才會頭腦不清地幻聽，便沒有理會。

“陛下。”

果然是有人在朝她喊。

她驚訝地扭頭望去，迷蒙的夜霧中，一個穿著藕絲春衫的女子，提著盞宮燈，自廊的那一頭，裊裊婷婷向她走來。

難道是禰羅突沒有回去，他的哪個妃子來尋他了？

月下尋情倒是很風(fēng)流的，可是怎么就尋到這北宮來了呢？

“您是哪一宮的娘娘？下臣是太學(xué)侍讀，不知娘娘有何吩咐。”青雀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

“陛下，難道您忘了妾？”

這話說得青雀很不明白，雖然有些夜霧，也不至于把她和禰羅突看岔啊。她程青雀再怎么女郎君，禰羅突那一副高大的身材能跟自己一樣嗎？

“娘娘……”

青雀抬起頭，仔細(xì)打量起那個宮妃。

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美貌得猶如月中嫦娥，她望著青雀時，嬌媚的臉上還掛著癡迷的表情，眼波盈盈的，仿佛真把青雀看做了天子。

“妾每天都在盼望著陛下到來……今日果然是等到了。”

青雀皺了眉。

她是眼神不好，還是……

“陛下為何再不臨幸？”女子見青雀愣神，立時愁容滿面，“莫不是嫌妾年老色衰?皇后娘娘也很憐惜妾身，多次垂問。”

皇后?

阿史納氏還沒過門啊。

青雀想，這個娘娘八成是前朝留下的。不知道是宇文邕哪個哥哥的侍妾，得了恩賞住在這里，憂思成狂之下才把穿著男裝的自己當(dāng)做了皇帝。

“娘娘，你莫難過，你真的認(rèn)錯了，我……”

“妾苦修后宮之徳，終于有了成果，陛下可愿意去看看。”女子一只纖纖素手已經(jīng)搭上了她的衣袖。

“娘娘，我……”

“陛下……”女子的淚水含在眼眶，唇上猶在努力扯出笑意。她這一笑，直直戳到了青雀的心里。

“朕……愿意去看……”青雀拉起了她的手，她每日都在照顧那些嬌縱的帝姬，又何必吝嗇時間陪眼前的瘋婦演一出戲呢？畢竟這一個，才是真正要照顧的人。

青雀很快就會為這種濫好人想法把腸子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