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看足球就不會知道，地獄和天堂只在一瞬間。

99年歐冠決賽，曼聯(lián)與拜仁的決賽戰(zhàn)至最后一刻，傷停補時階段，歐足聯(lián)的工作人員已經(jīng)開始將象征德甲巨人的絲帶系在獎杯上。貝克漢姆兩度主罰角球，謝林漢姆身體旋轉(zhuǎn)180°抽射得手，補時第二分鐘，娃娃臉索爾斯克亞地獄歸來，將皮球墊射入網(wǎng)。

贏的人在痛哭，輸?shù)娜嗽谔瑁褪悄峭碚鎸嵉膶懻铡?

與歐冠相比，樸茨茅斯的遭遇看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絕殺的安德魯斯直接從球門后飛躍過廣告牌，藍白色的球衣直接脫了下去，拿在手里虎虎生風。

此時不脫更待何時？

此時距離比賽結(jié)束還有十來秒鐘，主裁判顯然也沒有繼續(xù)下去的欲望，給脫衣服的補了張黃牌就吹響了終場哨。

說來也諷刺，越想得到什么，到最后反倒失去了原本擁有的。

球場的那邊是波濤洶涌的火焰，這邊卻已經(jīng)成了枯竭的海水。球員們包括海德沃德在內(nèi)，其實也搞不清楚到底3分鐘里發(fā)生了什么。

里卡多看著自己的雙手，如果那一刻他可以犯規(guī)，一定用最足的力氣把克雷斯維爾拽倒。

勞倫斯則蹲在了地上，頭埋在臂彎里，剛剛那是志在必得的機會。只要射門在準一點，在準那么一點點！

足球場上不只有身體，不只有速度，技術；射門，一樣是摧城拔寨的利器，他該更早一點發(fā)現(xiàn)的。

所有人或是呆滯，或是蹲坐，馬格里則倒在了草皮上。

白色的褲子是綠色？還是黃色？右手正抓著自己的大腿，五個手指印清晰地映在膝蓋后的那片肌肉上，指節(jié)泛白。

指尖搭在了筋上，一跳一跳，無力感從腳底心竄到了這。

上半場齙耶的任意球還記憶猶新，他高高躍起，可惜皮球在他快落地時才飛了過來。

馬格里努力跑，努力跑，不敢停下來，可最后還是躺在了這。

他想起了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比如說貼在柜門上的那張紙條：

馬格里

1995.10.01

中后衛(wèi)

那是最邊邊的地方，最破最爛，他想把柜子放到隊長的身邊。

又想起來學校的作業(yè)好像還沒寫完，海德沃德不光是球隊的教練，為什么我寫作業(yè)你也管？

作業(yè)本在哪呢？

球隊的大巴車上？還是更衣室里？

安德魯斯那球我要是還有力氣，絕對絕對不放他過去！

咦？我想這干嘛？

……

馬格里的腦子神游天外，可眼角的淚水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右手握成了拳頭，一遍又一遍砸著膝蓋，懊惱，自責，痛苦，還有彷徨。

電視里說在英國到處都是足球流氓，打架斗毆，砸車，拆座椅，球隊輸了球沒他們不敢干的。

球員就是流氓們的殺父仇人，謾罵，問候祖宗三代，這嘴臉應該比老大發(fā)火的樣子還要恐怖一百倍吧。

“馬格里，站起來！”

聲音很輕很沉，但他一點沒爬起來的欲望。

“馬格里，站起來！”

聲音加重了語氣，好像早晨起床時的鬧鐘。

聲音看起來很惱火，一把拽住了馬格里的胳膊，像拎小雞一樣提了起來。

“馬格里！站起來！！”

倒下的人，還是更應該看看當初為什么堅持到這里。

海德沃德平靜里帶著一種命令，說道：“去謝場。”

小伙子有些畏懼，踢的好也就算了，可是兩個伊普斯維奇的兩粒進球都與他有關，這樣的表現(xiàn)算好嗎？

這是保級路上的三分啊，全沒了。

沃德看出了他的畏懼，說道：“知道京劇嗎？”

點頭，這是一門來自中國的偉大藝術。

“在中國一場京劇表演結(jié)束，演員是要走下臺，恭恭敬敬地把觀眾送出大廳，這些觀眾就是演員的衣食父母。”

“馬格里足球之所以能稱之為足球，球迷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沒了他們，足球什么也不是。”

海德沃德推了一把，說道：“去。”

球場上表現(xiàn)得好，球員們恨不得與球迷站在一起唱歌跳舞，表現(xiàn)得不好，離得遠遠地，仿佛看臺上的所有人都成了洪水猛獸。

5米不夠，那就在拉遠點，8米，10米都是可以。

人這種生物很奇怪，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難，人性如此。

…………

…………

大胖子會長格倫今天也遠征到了這，輸了，又輸了。還那么憋屈，是個絕殺。

大半個看臺人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看，有的在討論勞倫斯那腳球；有的在罵俱樂部高層，盡管他們根本不知道現(xiàn)在的樸茨茅斯哪來什么高層；還有的就是沉默，像格倫這樣的。

球員從低矮的看臺前走過，三千人的目光注視著，用不恰當?shù)谋扔鱽硇稳荩麄兌际莿游飯@里等待被展覽的猴子。

哈伊姆打頭，后面跟著丹尼；阿蘭；喬納森；里卡多等等。走著走著，球迷們的討論聲甚至是一些罵聲傳進了耳朵里，不自覺就遵從了內(nèi)心的選擇，離球迷遠了些，在遠了些。

這就是格倫沉默的原因。

胖會長比賽結(jié)束后，失落的情緒一直埋在了心里，輸了，沒拿到分，倒數(shù)第一，降級！

但他不準備責怪任何一名球員，樸茨茅斯實力如此，每個人都在拼命的跑，有什么好責怪的。

就像中國球迷常對中國隊說的，贏也愛你，輸也愛你，不拼不愛你。

格倫想唱些球迷歌曲鼓舞士氣，但你們所有人離這么遠干什么？

…………

滿身泥濘的馬格里鼓起自己最大的勇氣，終于站到了球迷看臺前，好多人的鼻孔和眼睛都看得清。

他拽著自己的的衣角，頭和背一起低垂了下來。

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道：“對不起！！！”

老大說得對，哪有父母會干掉自己的孩子，跟教練道歉沒有用，比賽結(jié)果已經(jīng)注定，真正的道歉對象是那些吶喊了一整場比賽的球迷們。

格倫喊到：“馬格里，過來，靠近點。”

他招了招手，終于不再沉默。

看臺很低矮，站在這如果球迷愿意隨時都可以翻進球場，格倫會長很輕而易舉地抱住了馬格里。

“馬格里，沒必要說對不起。”

周圍的一眾球迷也反應過來，大家七嘴八舌。

“我們可沒怪你呀！”

“小伙子，你長傳真棒，我們那粒進球可是你的功勞。”

“馬格里，你只是沒防住安德魯斯一次，有那么多成功啊。”

……

小伙子被簇擁在人群里，眼睛里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滑，這是跟之前淚水完全不一樣的感情。

“馬格里，你是我們的希望，你是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