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三年的雪落在醉仙樓飛檐上時，說書人趙海亭的醒木已拍得開裂。他望著堂下昏昏欲睡的茶客，忽然壓低聲音：“諸位可知，那秦淮河底埋著八口銅棺？“

角落里的老婦猛地嗆咳，腕間玉鐲磕在桌角，露出道裂痕——正是當年柳如是投河時戴的那只。她顫巍巍起身，麻衣下擺掃過滿地花生殼，懷中琵琶缺了根三弦，岳山處還留著焦痕。

“老姐姐且留步！“趙海亭突然拋出錠銀子，銀錠在老婦腳邊滴溜溜打轉，映出上面“順治通寶“的字樣。滿堂茶客哄笑起來，卻見她彎腰拾銀時，袖中滑出半片折扇，扇骨刻著“絳云“二字。

老婦踉蹌奔出酒樓時，秦淮河正起著薄霧。她將琵琶放在岸邊，從貼身小衣里取出方帕子——帕角繡著桃花，針腳里纏著根銀發。河燈下水那刻，有孩童看見燈內飄出半張詩箋，泛黃的宣紙上墨跡淋漓：“寧為玉碎辭金屋，不隨流波委蒿萊。“

霧氣漸濃時，醉仙樓傳來新的說書聲：“話說那陳圓圓，一曲琵琶亂三軍，卻不知她袖中暗藏……“話音戛然而止，說書人盯著突然飛入堂內的河燈，燈面桃花竟是用血畫的。

老婦倒在河灘時，懷中琵琶發出最后一聲嗡鳴。潮水漫過她衣襟，露出腰間玉帶鉤——正是錢謙益投河那日解下的朝服配件。月光下，鉤上“牧齋“二字泛著幽藍，分明浸過孔雀膽。

三日后，漁夫在胭脂河口撈起把琵琶，三弦位置嵌著枚金簪，簪頭明珠已碎成八瓣。琵琶腹中藏著封火漆信，收信人處畫著半枝帶露的董菜，而落款竟是“柳如是絕筆“。

康熙二十八年的清明，有書生見八位女鬼在桃林起舞。她們衣帶間飄出火藥香，足尖所踏之處，桃花皆綻成血色。領頭女鬼腕間玉鐲刻著“河東君“，每旋轉一圈，鐲中便滾出粒珍珠，落地化作句反詩：“絳云已散星火在，胭脂墓前桃花開。“

而多爾袞的墓碑上，不知何時多了道裂痕，恰似琵琶弦斷的弧度。有風水先生說，那裂痕正對著秦淮河底，八口銅棺沉睡之處。每逢月夜，河面便浮起半張詩箋，墨跡隨波起伏，竟是首新填的《桃花扇》：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