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告急軍令,可九州離前線的距離還是使得我們走了將近一個月,且少有停頓。所幸將軍似乎還顧及到我是一個女眷,讓我們和廚娘們待在一起,沒有馬背顛簸確實是幸運之極,可肚子還是一日日的大著。
月余后,一行人馬終于行駛到了前線,及至此刻我方才明白何為真正的前線告急,墨瑧的上一任國主開創(chuàng)出盛世,領土面積幾乎達到了平川的一半,也正是因為如此,現(xiàn)在國力衰弱后便更難守了。一年前的春節(jié)將軍凱旋是因為鎮(zhèn)壓了西南的漠容,而在那之前不久,晏紫國攻下崇裕城之后便停下來休整。兩國最近幾年的交戰(zhàn)本就是你來我往,停不了也用不著拼命的狀態(tài)。將軍便歸了九州,料想也無大事。可誰知這次,卻出現(xiàn)了意外,一個月之前,晏紫國整軍崇裕城,數(shù)量并不大,墨臻方面也就沒有在意,但沒料到晏紫僅憑數(shù)兵以少勝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攻向了鳳歸城,并且毫不手軟。而現(xiàn)在,曾號稱固若金湯的鳳歸城已被攻下了一大半。
如今的鳳歸城已如巨大的斗獸場,一邊是墨瑧,另一邊是晏紫。
這是我第一次去真正的戰(zhàn)場,七歲那次的屠殺,我們只是待宰的圈獸而已。
將軍的車馬一進入營地,營地里便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歡呼,士兵們需要一個主心骨。而將軍,就是這個主心骨。
將軍說了幾句稍微安撫了一下眾將士的心,便轉身進入了將軍營帳。
其實只要他人在這里,他說什么根本不重要。
但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可直到將軍進入營帳,我都沒有聽到他對我的安排。軍營本就不是什么玩樂的地方,自然不適合帶家眷來。雖然一路上我和靜瑟都和廚娘們呆在一起,但卻并不是廚娘,下車前,就被命令換上了士兵的著裝。莫不是將軍想讓我上戰(zhàn)場殺敵,這是沉寂了許久之后放的大招嗎?要殺我本就是一伸手的事,何必又多此一舉。
現(xiàn)在的我倆看起來是兩個兵,卻并不知道該做什么。其他人都各司其職去了,只有我和靜瑟站在院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忙碌,很是尷尬。
“青副將,將軍有請。”來人是將軍身邊的親衛(wèi)。
副將?我什么時候成副將了,我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身士兵打扮,自嘲的笑了笑。他是不是又在取笑我,還想讓全軍取笑我。
“你確定你沒找錯人?”
“不會的,將軍吩咐的事,屬下只是照辦。”
我跟著他走向將軍營帳,心頭還是很不安,靜瑟捏住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我轉頭朝她笑了笑,可這笑也是一點底氣都沒有。
“我知道你是習武之人,但為何你在府上一年多都沒有用過武功,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雖說如今江湖人不涉政事不涉戰(zhàn)事,但你身為墨瑧人又是我的妾,既人不在江湖,就該盡這一份責任。我們墨瑧與晏紫的交戰(zhàn)中會武功的極少,以你的水平做個副將綽綽有余。有問題嗎?”他看到我,絲毫沒有多余的動作,毫不停頓的說道。雖然是問句結尾,可這有問我的意思嗎?
“多謝將軍提拔。”我咬著牙。我能怎么樣?告訴他我雖然會但不能用?告訴他我腹中的孩子經不起戰(zhàn)場的折騰?他若是在意這些就不會說剛才的話了吧。我這殘破的身軀還能在這戰(zhàn)場上發(fā)揮多少余熱,就全當是報答當年冷叔叔的恩情吧。
“將軍,小姐根本就不會武功的。”倒是靜瑟沒忍住,說了出來,她不知實情,只當我不會。
將軍斜睨了她一眼,氣氛劍拔弩張,靜瑟這個小丫頭。趁將軍還沒說話,我朝靜瑟那邊挪了挪,將她擋在身后。
“她自己不會說?”將軍看到了我的舉動,自然也明白我的意思。
他沒有再說什么,這是他的讓步。他是對我極為苛刻,卻從來不能算是強求,因為我從未拒絕過他什么。
“屬下告退。”我拉著靜瑟快步走出了營帳。
“姐姐,您為什么不拒絕啊,您明明不會武功的,這樣上戰(zhàn)場就是去送死啊。”靜瑟帶著哭腔。
“別擔心。”我拉了拉她的手,“我會武功的。”
看著她狐疑的目光,“真的。”我說。
將軍來到戰(zhàn)場的消息晏紫國自然也知道,但畢竟還沒到一決生死的時候,主帥是不會上陣的。
第二日,晏紫國便再次來襲,將軍讓我隨之前一直在鎮(zhèn)守營寨的江副將出戰(zhàn),先了解戰(zhàn)況以及作戰(zhàn)方式與技巧。
江副將在將軍異軍突起之前,是最有望成鎮(zhèn)國將軍的人,當時雖有不忿,和將軍大戰(zhàn)了一場卻也是徹底拜服,甘為副將了。
他不同于將軍,是一個粗狂豪爽的漢子,見到我過來,大嗓門傳出好遠:“青老弟,聽說你會武功啊,和你出戰(zhàn)可是大哥的榮幸啊。”
“江大哥客氣了,小弟以前沒有上過戰(zhàn)場,什么都不懂,還要依仗江大哥指導呢。”我也不做矯情,以大哥相稱。
“你們練武功的就是不同于我們這些只會舞槍弄棒的莽夫,看你這細皮嫩肉的,真好。”
我尷尬的咧了咧嘴,沒有說話。
雖然只是場不大的戰(zhàn)役,但遠處嚴陣以待的晏紫將士對我來說還是有種黑云壓城的窒息感。
“等一會兒你就跟在我身邊,雖說你會武功,單打獨斗是沒問題。但是一群螞蟻還能咬死大象呢,你先跟我學著點。”江副將轉過頭來朝我小聲囑咐道。
“小弟知道了,多謝江大哥。”
“你看,這次領軍的是晏紫國新晉的副將寒蕭,據(jù)說是晏紫國汝嫣將軍唯一的徒弟,也是不可小覷啊。不過他畢竟還算領軍作戰(zhàn)上的新手,作戰(zhàn)經驗不足。我們勝他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戰(zhàn)鼓擂起,吶喊聲響。
雙方將士都卯足了勁沖向前去,但卻如水火般,一旦接觸,唯有消融。
這就是真實的戰(zhàn)場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著身邊一個個奮勇戰(zhàn)敵,噴血倒下卻還是滿眼不甘的士兵,無論是晏紫的還是墨臻的,我的眼里,看到的卻是一條條轉瞬即逝的生命。
我想讓大家停下來,有什么事情不是好好說就能解決的呢?為什么要兵戎相見、性命相拼呢?
卻還沒容我將這個想法多想幾秒的時候,由于我的分神,身邊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直直逼近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
不遠處正在和寒蕭激戰(zhàn)的江副將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刀斬下了那個揮刀向我的小兵的頭,高高揚起的血柱染紅了我半邊身子。而作為分心的代價,江副將的胳膊上也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
“青老弟,戰(zhàn)場不是你該仁慈的地方,在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策馬離開了寒蕭幾步,神色凝重的說道,他雖然還是叫我青老弟,卻沒有了之前的嬉笑。很快說完他就又混入了與寒蕭的激戰(zhàn)中,留我一個在原地,披著一身的血腥。
他似乎感覺不到傷口的痛,可我明白,他不是不痛,卻不能表現(xiàn),他是這場激戰(zhàn)的中心支柱,他可以戰(zhàn)死,卻不能怯退。
我從來都不是什么憐憫眾生的人,卻也不是熱衷于收割他人的性命之人。我沒有殺過人卻也見過血,但之前卻也同大部分人一樣,從未考慮過他人生死。
但此刻竟然也有了這樣的想法,也許這就是有了孩子后的改變吧,誰又不是自己娘親的心頭肉呢。
既然已經在這戰(zhàn)場之上,首先保住自己性命重要吧,若是我再如此愚蠢的可憐他人,可是會連累了帶我上戰(zhàn)場說要保護我的江副將啊,既然我不愿殺人,那就保護好自己好了。
這場戰(zhàn)爭的勝敗自然不會由我一人出不出手而定,雖然寒蕭依舊和江副將激戰(zhàn)不停,甚至隱隱占了上風,不多久后晏紫還是潰不成軍的退回了營寨。
我們沒有趁勝追擊,只是贏了一次小小的試探而已,若是追到人家大本營里去,一個人都逃不出來。
將軍似乎早料到了這樣的結果。穩(wěn)穩(wěn)的坐在自己的營帳里,研究著面前的沙盤。
江副將帶著我大步踏入其中,朝著將軍抱拳道:“將軍,幸不辱命。”
“幸苦了。”將軍從面前的沙盤中微微抬眼,接著驚訝的問道,“你受傷了?”
“小傷,沒想到寒蕭那小子還藏了暗招,不小心中招了。”他不在意般回答道。
“哦~”將軍意味深長的摸了摸下巴,“這瓶藥拿去吧,不要有下次了。”
我一直沒好意思抬頭,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狼狽不堪,另一方面是因為羞愧,江副將為我受了傷,卻還幫我掩蓋了事實。果然曾經一度要成為將軍的人,怎么能是個莽夫呢?
我心底暗暗地想,若是將軍責難江副將,我就站出來,說什么也不能讓江副將承擔這個責任。卻意外的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疑惑的抬起頭看向他們。
不要有下次了,將軍說,似乎是對江副將說的。可他,墨色瞳孔盯著的人,明明是我。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