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核的灰霧無聲地分開一道縫隙,柔和的光芒包裹著那初生的靈體,將她溫柔地送離了這生命的原點。光芒一閃,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灰霧之中,只留下那亙古的脈動,依舊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遲滯,在混沌中緩緩回響。
就在她身形徹底消失于源核空間的剎那,那分離的灰霧縫隙邊緣,一點細微到極致的異變發生了。一縷天道意志殘留的冰冷軌跡,與一絲源核核心最精純、卻因遲滯而略顯“粘稠”的本源氣息,在空間轉換的瞬間產生了奇異的糾纏、碰撞。它們并未消散,而是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強行糅合、壓縮。
滋——
一聲微不可聞、仿佛空間本身被劃破的輕響。一點比塵埃更小的、閃爍著混沌微光的碎片從中迸射而出,以超越思維的速度,追上了那道被傳送光芒包裹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少女純凈無暇的軀體之中。
素塵對此毫無所覺。她的全部意識,正被穿越界壁帶來的短暫眩暈和撲面而來的、前所未有的信息洪流所沖擊。
混沌的灰霧被撕裂。不是聲音,是感知被強行拉伸、扭曲的感覺。仿佛從一個絕對安靜的密室,瞬間被拋入沸騰的集市。
嗡——
難以計數的信息碎片如同冰雹般砸落:
刺眼的、柔和的、跳動的、黯淡的…遠比源核灰蒙蒙的光影復雜千萬倍。
鼎沸的人聲!尖銳的叫賣,粗獷的談笑,孩童的哭鬧,牲畜的嘶鳴…匯成一片嘈雜的海洋,沖擊著剛剛習慣源核寂靜的意識。
濃郁得令人窒息!剛出爐面食的麥香、腐爛菜葉的酸腐、牲畜糞便的臊臭、汗水的咸腥、不知名香料的刺鼻…無數種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厚重、粘稠、活生生的味道,粗暴地灌入鼻腔。
腳下不再是虛無。是堅硬、粗糙、帶著塵土顆粒感的…地面?微風吹過裸露的肌膚,帶來一絲涼意和…癢?布料摩擦身體的陌生觸感…
不再是源核恒定的暖。陽光曬在皮膚上的微燙,風掠過帶來的涼意,人群擁擠處蒸騰的悶熱…冷熱交替,變化無常。
眩暈感更重了。這就是…人間?
傳送的光芒徹底消散。我站在一條狹窄、擁擠、塵土飛揚的街道中央。兩旁是低矮、破舊的房屋,用木頭和泥磚壘成。人們穿著粗糙的麻布衣服,膚色黝黑,臉上刻著風霜或油汗。他們或扛著貨物,或蹲在路邊叫賣,或急匆匆地趕路。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驚愕、好奇、貪婪、癡迷、甚至一絲恐懼…那些目光像實質的針,刺在我這身與周圍格格不入、純凈得耀眼的白色衣裙上,刺在我這張毫無瑕疵卻面無表情的臉上。
“看!快看那個姑娘!”
“老天爺,這是…仙女下凡了?”
“穿成這樣…哪家的小姐跑丟了?”
“嘖嘖,這臉蛋兒,這身段兒…值大價錢啊…”
“她怎么一動不動的?傻了?”
嘈雜的議論聲浪涌來。知識庫瞬間調出“圍觀”、“品頭論足”、“不懷好意”等詞條。但真正感受到這些目光和話語中蘊含的復雜情緒——探究、欲念、算計——還是讓我感到一種…不適?像是干凈的雪地落上了泥點。
就在這時,意識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并非肉體疼痛,而是靈魂層面被針狠狠扎了一下的警兆!
「危兆」!
警兆來源——右后方!一個身影從擁擠的人群中猛地擠出,動作迅捷,帶著一股刻意壓制的兇狠氣息。目標,是我!一只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五指箕張,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汗臭和貪婪的意圖,直直抓向我的手腕!目標明確,動作熟練,是知識庫中定義的“強擄”、“拐賣”!
幾乎在警兆刺痛的同時,一層極淡、近乎透明的暗金色光暈無聲無息地覆蓋了我全身的皮膚。同時,一股微弱的斥力在手腕處生成。
那抓來的大手在觸及光暈的剎那,仿佛抓在了一塊異常滑溜、帶著微弱彈性的冰面上。力道被詭異地偏轉了一絲,指尖擦著我的衣袖滑了過去,只帶起一陣微風。
“咦?”襲擊者是個身材矮壯、面相兇惡的漢子,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難以置信。他明明十拿九穩,怎么抓空了?
這一下的偏轉和錯愕,給了我反應的時間。知識庫中關于“規避”、“脫離危險”的本能指令被激活。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以一個看似笨拙實則極其高效的微小側步,向左邊的人群空隙滑開一步,徹底脫離了對方的抓取范圍。
動作干凈利落,不帶一絲煙火氣,卻引來周圍人群一陣更大的驚呼。
矮壯漢子一擊落空,眼中兇光更盛,低吼一聲:“邪門!”似乎不信邪,再次猱身撲上,這次目標是我的肩膀,力道更猛!
警兆再次刺痛!比剛才更強烈!對方動了真怒,惡意和攻擊性飆升。
?不。知識庫瞬間評估:對方攻擊強度,威脅等級(中度傷害可能,非致命)。「危兆」的被動偏轉和削弱足以應對,且符合“小小自保”的界限。使用主動防御能力,消耗過大,得不償失。
這一次,我不再僅僅依靠「理之痕」的被動。我“看”清了他的動作軌跡,預判了他的落點。在他撲上來的瞬間,我再次側移,幅度更小,同時身體如同風中弱柳般順著他的力道方向微微一“讓”。
“呼!”
矮壯漢子只覺得眼前一花,目標再次消失。他收勢不住,沉重的身體帶著前沖的慣性,狠狠撞在對面一個挑著擔子的老漢身上!
“哎喲!”
“砰!嘩啦!”
擔子翻倒,瓜果蔬菜滾了一地。老漢被撞得一個趔趄,坐倒在地,痛呼出聲。矮壯漢子自己也撞得七葷八素,狼狽不堪。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打人了!”
“快抓住他!他撞翻了王老漢!”
“這惡棍!還想抓那姑娘!”
趁著混亂,我迅速退入旁邊一條更窄的巷子陰影中,脫離了人群的中心視線。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那層覆蓋全身的暗金色光暈悄然隱去,意識中的刺痛感也消失了。
我低頭,看向自己剛剛被襲擊者指尖擦過的衣袖。沒有破損,但那活生生、帶著貪婪和惡意的觸感,仿佛還殘留著。還有那撞翻擔子的聲響,老漢的痛呼,人群的憤怒指責…
知識庫忠實地記錄著一切:“襲擊”、“閃避”、“碰撞”、“混亂”、“憤怒”…
但比這些詞匯更清晰的,是剛才意識深處那尖銳的警兆,是皮膚上那層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防御光暈,是那瞬間本能做出的閃避動作,以及…此刻胸腔中,那第一次因為“危險”和“沖突”而微微加快的、陌生的搏動。
這就是…自保?
這就是…人間給我的第一課?
我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拂過手腕處被觸碰的位置。那里,一片溫潤的、不規則的灰色薄片(「理之痕」)的虛影一閃而逝,如同一個無聲的守護烙印。
觀察者的旅程,從一場未遂的劫掠和一次小小的自保,開始了。那張純凈的白紙,已無可避免地,落下了第一點墨痕——帶著警惕與一絲…冰冷規則賦予的生存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