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第七個年頭了。七個年頭，足以讓宿棠從一個宮內的路癡，轉變為四處偷雞腿的混小子。
“喂，房頂上的，下來一起吃吧？不曬呀？”慕遲低頭看一眼蹲在墻角的宿棠，一個健步跳下房頂。
自她初入宮以來到如今，再沒有第二次進過幽居宮，倒是常常來宮門口找他，任他怎么嚇，怎么無視，也趕不走。
“你知道嗎？我們那有一個特別愛吃雞腿的小子，但是呢，他家特別窮，連老婆都娶不起。于是他娘就常常跟他說呀，節省點吧，省點錢娶老婆吧，別一整天就想著吃了。于是有一天晚上，這小子夢見自己吃雞腿了，第二天早上起來邊穿襪子邊跟他娘炫耀，雞腿有多么香。
結果你猜怎樣呢，他穿了一只襪子，另一只怎么也找不著了。哈哈哈，他家本來吃的也不好，這一下上吐下瀉，之好去找我師……之好去找大夫，你不知道，他捂著肚子的樣子，他娘見一個給一個人宣傳，哈哈哈。”
慕遲吃了一半的雞腿突然感覺怪怪的。
宿棠壓根沒放在心上，繼續啃著雞腿，嘴邊油油的。
“他既然那么窮，自己為什么不去……賺錢？”慕遲放下雞腿，擦擦手，想著岔開話題。
“都說了他睡著連襪子都吃了，誰愿意雇個愛睡覺的懶蛋？”宿棠邊吃邊說。慕遲的胃一陣作嘔，勉強笑笑。
看來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吃襪子的話題了。
“慕遲，你什么時候再出宮去？”宿棠啃著雞腿，王宮里的人早就把幽居宮忘了，這些年來，都是慕遲仗著一身武功，去捉拿那些懸賞要犯，然后換錢買食物給宮里拿去。
“月中。”最近并沒什么要犯，但想想也算是還宿棠一個人情，他每次出宮都要故意從那街上走過，或者去藥鋪里買一些亂七八糟的藥，她說，幫她看看就好。
他坐在藥鋪里，看著抓藥的淳見，幾年下來，他竟忽然間蒼老了許多。
他的頭發也留了下來。這一點，慕遲沒有告訴她。
“慕遲，謝謝你。”宿棠轉過頭，對著他一個大大的笑。
許多年過去了，她甚至快要忘記仇恨，可她忘不了淳見。
那一天她其實想了很久，她問淳見，“師父，你可曾想過報仇？”
淳見沒有說話。她料定他不會說話，她也曾一度放下仇恨，可在宮里的這幾年，她突然明白，一個人的放下仇恨，并不能換來另一個人的幡然覺悟。
她要的不僅僅是仇人生死這么簡單了，她要她為自己的行為作出代價，盡管她明白，高高在上的仇人并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受到一點點影響。
可她不甘心，活生生的生命無辜地慘死，她不能做一只羔羊任人宰割。
慕遲看著她發呆出神的小眼睛，“實在想念的話，就去看一眼他吧。”
宿棠急忙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
他若是過的好，她心里會不開心；他若是過的不好，她心里也不好受。
“他也很想你的。”慕遲見不得她這副好像什么都看透了的樣子，他覺得她像一頭小獸，終究不能困在宮里。
宿棠沉默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我就知道你在這吃獨食。”長信自高墻上跳下來，拍拍手也不管是誰的雞腿，拿起來就往嘴里送。
宿棠滿臉嫌棄地看著他。
“你考慮考慮，我先走了。”言罷，慕遲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宿棠將雞腿放進瓦罐里，長信捧著一只瓦罐，啃得滿臉油。
回去的路上，長信擦干凈了嘴，道：“要是真的想回去，就去看一眼吧。師父那里我替你擋著。”
宿棠長嘆了一口氣，他倒是絲毫不擔心她還回不回來。
“長信，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宿棠長嘆一口氣，“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女孩，被她的家人拋棄了……”
故事很長，長信一直從幽居宮走到南熏宮才聽完。
所以說，你就是那個女孩對嗎？長信沒敢回頭看宿棠的表情，他知道她現在心里一定很難過，轉過頭，沒有看她的眼，卻生生地，給了她一個大抱抱。
宿棠反應過來的時候，長信已經揚長而去，她沒看見他眼里的不忍。
月中很快就到了，慕遲說，今日他便要出宮去，約好了時辰，他在幽居宮門前等她。
臨安城還是一如既往地繁華。宿棠戴了一頂帷帽，透過帽紗，賣糖葫蘆的大叔，賣燒餅的大伯，還是一樣也沒有變。
只是越靠近那間藥鋪，她的心就越往上提。
只遠遠看一眼就好。
淳見正為病人診著脈，他沒有聽溪抈的話去自己開一間鋪子，他自己留在了藥鋪，就好像很久以前一樣，她坐在門口，他回家的時候已經不再習慣性地往那邊看一眼。
宿棠望著他熟悉的背影，胸口莫名疼起來，他孤傲的背影與夕陽仿佛格格不入。
“走吧。”慕遲說，扶著宿棠的身子。淳見已經走遠，直到看不見。
“今日怕是回不去宮里了，我們先找一家客棧住下，明天早晨回。”宿棠點點頭，心口的疼痛她已經說不出一句話。
遲暮的臨安城一如既往的繁華，人群熙熙攘攘，許多雜耍，買面具的小商販在街上四處吆喝，這時節，正是他們生意最好的時候。
“元宵節？”宿棠試探性地問慕遲，她見許多燈亮著，掛了高高低低無數個枝頭。“明日是元宵節，怪不得長信說什么幫我擋著，可不是嗎，國師忙著祈福，做法事，哪里顧得上我？”
臨安城的燈會向來不比尋常，即使是前一天，宿棠也嗅到濃濃的節日的味道。
“要不多留一日再走吧。”忘了多久沒有這樣過過節，河岸邊的燈火掛滿了，映得河流里像是燃燒了一般，宿棠看得有些呆了，“國師那邊沒事的，你呢？臨安城的燈火，錯過了可是會后悔的。”
慕遲略有些猶豫，皺皺眉，忽而笑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