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草原之狼
- 玉色長歌
- 沈陸
- 3310字
- 2019-03-15 21:09:30
七日前……
不知為何,今年今夏的雨,比往年要多得多,已許久未見陽光了。
楚云起靜靜立在廊檐下,慢慢伸出手,一滴雨珠從廊上檐角滴落,正正落在他的掌心,又順著他的手滑落,落到他腕間一條紅繩上,他目光順著那雨珠,落在腕間紅繩上。
紅繩串的是一只貔貅,不大的一只貔貅上還鑲了一塊玉,玉質并不好,可他日日都戴著,哪怕總被旁的男子笑,因為這是玉幼清送他的。
他看的出了神,總想著當初還不如將她帶在身側,連邊上屋內的人支了窗也沒發現。
碧喬懶懶的生了個懶腰,撐著半邊臉看楚云起。
窗邊案上香爐里點了檀香,香煙裊裊繞著窗棱微微飄散出去,有一些遮了碧喬的視線,楚云起的臉便有些朦朧,刀刻般分明的輪廓便顯得沒那么瘦削硬朗,卻也如畫一般,遠了。
他看著手上紅繩,在想她,她看著他,微生笑意。
遠處橋上瞧見這一幕的人,嘴一撅,怒氣就起了。
臣娘將手指捏的格格響,啪嗒啪嗒踩著水走過去,生怕這兩個人聽不見,走到楚云起面前時,面對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忽然間怒氣就悶在了胸口,如何也發不出,從懷中掏出一面小小銅鏡,手直直一伸,“自己看看自己現在什么樣。”
楚云起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也不接,只就著她的手探過頭去,嘻嘻一笑道:“鏡子里這顛倒眾生的男人是誰啊。”
臣娘瞟他一眼,明明臉色發青,眼窩都陷進去了,還顛倒眾生。她沒好氣的收了銅鏡,一指外頭道:“又來了。”
楚云起斂起笑意,回頭探詢的看向窗邊的碧喬。
碧喬被他突然的回頭嚇了一跳,突然直起腰險些撞上支起的窗,她慌亂中低頭理衣裳,強自鎮定的說道:“塵網雖遍布天下,可云主你知道的,千面他若想躲起來,哪怕他現在就站在你面前,你也發現不了他。”
是了。千面那小子,他若不想被找到,恐怕這天下就真沒人能找得到他了。楚云起收回目光,廊外細雨飄搖,落在他發間,他正沉吟著,外頭那人已等不及闖了進來。
燕回走到橋上,顧盼間發現廊下立著的楚云起,擰著一雙眉毛蹬蹬蹬奔過來,還未奔近,已被臣娘遠遠攔下。
燕回是個君子,眼見無法近前,遠遠大聲喊道:“喂!那夜那個小姑娘,你藏哪兒去了!”
楚云起轉過身背對著燕回,語氣淡淡道:“什么小姑娘?世子不要血口噴人。那夜,你可看見我了?”
“我雖未見你,人也未必是你擄走,但終究是你手下的人做出來的。”
“世子又如何證明,是我手下做的事?我雖名聲不大好,可世子也不能隨便冤枉好人呢。”
燕回心中著急,“她很重要!”
他說得急,沒控制音量,話音方落便成了極致的靜。
呼吸聲,他的、臣娘的,風聲、雨聲,還有夾雜其中的一聲輕笑。
楚云起終于回過頭來,瞥一眼碧喬,她正從飛回的一只鴿子腳上取下紙條,燕回分神,未曾注意到這個。
碧喬看完紙條上寥寥幾字,順手扔到桌上香爐里。她開門出來,附在楚云起耳邊說了幾句。
楚云起不動聲色的看著燕回,聽完碧喬的話后,他反問燕回,“有多重要?”
這句問一出,燕回不急了,也不再試圖越過臣娘的攔阻,撣撣衣裳,長呼出一口氣,“陸小公子想要什么?”
“什么?”楚云起歪著腦袋掏耳朵。
燕回氣過了頭,居然忍不住露了些微笑意,他正正容,清了清嗓子又問了一遍,“回是問,陸小公子可有什么想要的?”
“嗯……”楚云起拖長了音調,眼神帶笑的繞著這個不大的園子轉了好一大圈,忽然一皺眉頭,“陸小公子?述京陸家次子楚云起?我怎么記得他在京郊三營領了個三營統領的位子,碧喬,這是哪兒啊?”
碧喬畢恭畢敬答:“昌州東陽府。”
“是了。”楚云起一臉無辜的瞪著他那雙迷死人不償命的桃花眼,眨巴眨巴笑意盈盈一字一句道:“昌州東陽府。距述京可有千里之遙,哪里來的什么陸小公子?”
對著燕回探究的目光,他后退一步,雙手交疊擺在胸前,“在下云七,見過燕回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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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前…
越靠近草原,天氣便愈發的好了起來。
比起內陸連綿的陰雨,草原的陽光在一枯一葳蕤中長盛,白日長而黑夜短,此刻已是戌時,卻仍是天光大亮。
楚云起和燕回雙雙趴在一處草坡上,披了一身的青草,竊竊私語。
“世子,草原的女人都這么大……”感受到燕回鋒利眼風,楚云起立即改口,“大、高大、威猛。”
不等燕回開口,楚云起腦袋一痛,一枚石子滾落眼前,他撇撇嘴,勉強正經一下,“這就是敖魯部?你不是說敖魯部忠心于王庭?我們此去王庭蘇沁,必要經過敖魯部,但我看這情況,你還沒到,下面這一群已經蠢蠢欲動按捺不住了。”
燕回緊緊盯著草坡下的敖魯部草場,這一路上他不斷探聽草原消息,都說老王已死,如此燕氏一族王庭男丁只剩下他的哥哥燕綏和他了。按照大齊皇帝的批文,他此刻應該才離開述京不多久。可草原的動向未免太大了些。
他自小被送往述京,對草原的印象還只停留于當年離開時,之所以說敖魯部忠心,是因為他的阿娘是敖魯部族長的長女,而敖魯部是當年燕柝初到呼隴草原時,第一個與他互助互利的部族,也因此,燕柝此生只娶了一個草原女子。
這只是在燕回的認知里罷了。
草原的主母、燕柝的王妃確實是敖魯部族長的長女圖蘭朵,但燕回卻不是圖蘭朵的兒子。燕回其實是燕柝與早年成婚的妻子所生,原本順理成章該是草原王妃的她把那個高高在上看似榮光滿身的位置讓給了圖蘭朵,不爭不搶,軟軟糯糯一個可人兒,陪在輾轉沙場鐵血錚錚的燕柝身邊,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可惜真正陪著燕柝從一無所有到戰功赫赫再到落魄潦倒的女子卻在生下燕回后身故,燕柝不讓人提起她,燕回也從不知她的存在。所以,在燕回的心里,圖蘭朵就是他的阿娘。
按理說,燕柝若當真身故,圖蘭朵就該是王庭掌權者,等著迎回他,那么敖魯部不該是現在這番忙碌模樣,兵馬齊聚。
燕回嘆了口氣,“或許,他們是想幫王庭。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
“去送死?”楚云起摸摸鼻子,知道燕回還沒想好,竟抬手一揮掀了蓋住燕回身形的草,自己跳起來對著草坡下大喊:“喂!燕回世子回來啦!燕回世子回來啦!”
他這一舉動打得燕回措手不及,驚得他趕緊站起,連發間草屑都來不及拍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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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前。
“他迎你為座上賓,但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不迎你回王庭?雖說草原強者為尊,可不至于在八部都知道你回來的情況下,殺了你。”楚云起叼了根草,蹲在大帳里刨土。
燕回坐在帳中,草原特有的奶酒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陸小公子,你出賣我。”
楚云起被摸了尾巴似的跳起,抓著草指住燕回,“世子你可別血口噴人!”言罷,碧喬正掀了簾進來。
楚云起沖著她的笑咧開嘴,“我,是在給你試探你這位舅舅的心,到底是黑的,還是紅的。”
敖魯部老族長,也就是燕回阿娘圖蘭朵的爹爹,已于三年前身故,如今敖魯部的族長,是圖蘭朵同父異母的弟弟,罕巴。
對于這位舅舅,燕回了解不多,楚云起了解的就更少了。不過燕回會和楚云起同流,還是因為楚云起背后的雪狐衛和塵網。
楚云起勾勾下巴,碧喬轉身對著燕回一禮,柔聲道:“燕世子,奴家初到草原,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世子。”
燕回漸漸蹙眉,不知道楚云起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無奈楚云起聳肩,伸手在緊閉的唇上一拉,表示自己封了口,請燕回世子自己招架碧喬姑娘。
燕回看看這兩人,干巴巴道:“姑娘想問什么?”
碧喬不疾不徐道:“奴家想問,這草原八部是如何劃分的部族領地?這各自的草場是否允許其他部族的人放牧?王庭若有何消息,是如何差人傳遞?是否有何信物?這其他七部又是如何傳遞和辨識這消息的來源和真假。”
碧喬說著,楚云起不知從何處抽出一卷羊皮卷,慢慢在地上展開。
帳外的風從帳簾一角吹進來,卷起羊皮卷一角,燕回看著那羊皮卷上畫的草原分布圖,“草原八部人丁不興,各部族間草場是當初父王初到草原時,按照人口、牛羊多少而劃分。當年各部族因父王的到來而逐漸興盛,所以并無多言。領地邊境皆由王庭派人戍守,王庭若有消息傳遞,通常會持王令,由父王身邊的王軍往來于各部族之間進行傳遞。若各部族之間有消息傳遞,會以快馬馳往邊界,吹響骨哨,告知王軍,再由王軍吹骨哨,召集部族間在邊界巡邏的族人向各部族進行傳遞。”
碧喬點點頭,又問:“那若是王儲歸來這樣重要的事呢?”
“呼隴草原自父王受先帝皇命,承草原王位伊始至今。我也只是聽王庭的人說過,將來若是我從述京歸來,是要敲鐘的。據說每個部族都有一口大鐘,聲音能傳近四十華里。敖魯部若敲響大鐘,臨近的邊丘、晏山都會聽到,再相繼敲響大鐘,便可傳遍草原。”燕回說著說著,聲音漸低漸遲疑。
碧喬溫柔提醒,“世子到敖魯部這一日夜,可曾聽到鐘聲?”
燕回眸瞳一縮,再次落到地上那卷羊皮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