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晝夜不停，至第三日晚間方歇。彼時積雪已經漫過了小腿的位置，京中的許多鋪子都早早關了門，連素來熱鬧的騾馬市都罷市了半天。

雪停的第二天早上，各家各戶都忙著清掃門前屋后的積雪，二皇子府上就傳出來消息，說是侍妾呂氏被歹人所擄，為免受辱毅然跳下山崖，尋回時已是奄奄一息，藥石無效，昨天夜里已經去了。

頭天夜里在西廠將京里京外的大人們逐一排查了一遍，沈畢之大略鎖定了一些人，直到寅時二刻才將將睡下。

結果卯時三刻沈歸云聽到消息，就找上了門來。

沈畢之蓋著特別加厚的被子睡得正香，房門被人“啪”的一聲推開。

雪后放晴，天卻還是極冷極冷的。更何況，冬日天亮的晚，這會外面還是黑的，只能看見一輪新月將群星的光輝遮掩。

房門驟然被打開，有冷風灌進來，將門邊那盆發財橘樹上最后的兩片葉子也吹落了下去。

床上的人翻身沖里，裹緊了被子，嘟囔了一句，“侍劍，關窗！”

顯然，熟睡中的人只當是風吹開了窗戶。

“二小姐……大人正在休息，您還是……晚些再過來吧！”廣袖曳地的青衣婢女站在一旁，雙手握著八寶琉璃宮燈的手柄，把聲音壓的不能再低，就連頭發絲都是緊張的。

而另外一個紅色勁裝的婢女更是直接伸手去抱沈歸云的腰，“二小姐，別鬧了！咱們晚點再過來吧！”

“我倒是忘了，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他沈畢之的人！枉我還和你們推心置腹的，真當你們是真心對我好呢！可是你們是怎么做的，啊？”沈歸云掙扎著，“出了這么大的事，他沈畢之不說，你們兩個也不說？要不是我今天起的早，去廚房的時候碰到了姜嬸子，你們一個兩個的是不是還打算一直瞞著我呢，啊？”

紅菱到底是習武之人，又怎么會是沈歸云這樣的弱質女流可以輕易掙脫的？

雖然紅菱顧忌著主仆之分，不敢用盡全力，但抱住一個沈歸云還是綽綽有余的。

青歌更害怕了，“二小姐……您別胡說了……大人……大人還是對您極好的！您看看，您這吃穿用度，京里也沒有幾個能比得上您的……何況……何況您見過誰家未出嫁的姑娘有足夠幾輩子吃穿不愁的私產的？您一定是誤會了……想來……想來大人定是還不知道此事的！”

“你放……”沈歸云張口，到底是沒有將臟話直接說出口，反而話鋒一轉，“放肆！那些私產哪里是他沈畢之給的？分明就是……”

“就是什么啊，我的好妹妹？”床上的人終于被吵醒，擁著棉被坐在了床頭。

隔著花開富貴圖案的雙面刺繡屏風，床上人的影子映在屏風上，慵懶的像是一只波斯貓。

青歌聞言一抖，宮燈便摔在了地上，“啪嚓”一聲，碎了。

紅菱僵了片刻，繼而狠狠地抱住沈歸云的腰就往外面拖。

沈歸云晃神的瞬間，人已經被拖得騎在了門檻上。

等她緩過神來，開始死命地扒著門，歇斯底里，“放開我！紅菱，你給我松開！”

青歌來捂她的嘴，兩只手都用上了。

沈歸云被捂了嘴，還不死心，繼續支支吾吾地說著，“他沈畢之還能殺人不成？你們怕他做甚？”

她的吐字其實并不清楚，但還是能聽清的。

沈畢之掀了被子，慢條斯理地在床邊穿鞋，“是啊，妹妹真是冰雪聰明，我沈畢之可不就是能殺人嘛！”

她似乎一點也不生氣，語氣都是笑意吟吟的。

攏了攏衣領，沈畢之拿過一旁掛著的天青色外衣披上，這才踱過了屏風。

她這一露面，外面的三個人都傻了。

“把妹妹放開吧。”沈畢之擺了擺手，“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遇事就沖動？”

“打擾了大人休息，奴婢罪該萬死！”青歌聞言，連忙松開了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又重又響。

紅菱遲疑了一下，憐憫地看了沈歸云一眼，到底還是跪了下去，“未能攔住二小姐，奴婢知罪！”

拉過就近的一把椅子坐下，沈畢之這才開口說道，“那么現在，誰能告訴我，外面這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一刻鐘前，二皇子府上的侍妾呂氏去了……”青歌說著話，頭卻壓的很低，恨不得誰也看不見她才好。

“就為了這？”沈畢之挑了挑眉，“旁人家的事，也好拿到妹妹跟前去嚼舌頭？是安排給你們的活計太少？還是你們這舌頭太閑？”

紅菱低著頭，閉口不言，大有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意思。

青歌整個人都開始發抖了，“大……大人……”

“怎……怎么了？”沈畢之故意學她的語氣，然后開懷大笑，“青歌，你怎么還結巴了？別怕，我又不會生吃了你們！”

青歌身子一軟，就連紅菱都明顯松了一口氣。

沈畢之卻又接著說道，“你們家大人一向和善，不會真的把你們怎么樣的！不過……外面天黑路滑的，妹妹一路過來，若是出了個什么好歹，扒了你們兩個的皮也是賠不起的！去吧，到姜斯那里去領罰。”

“諾！”“諾！”兩個人齊聲應了，急急忙忙退了出去，還不忘把門也帶上了。

全程，誰也沒敢再抬頭看一眼沈歸云或者沈畢之。

沈畢之這才雙手抱胸望著沈歸云，一臉玩味，問道，“妹妹現在過來，是來興師問罪的？”

“正是！”沈歸云不敢抬頭看沈畢之，聲音卻還算是堅定。

“呵呵。”沈畢之冷笑了兩聲，“妹妹當她呂燕語算是個什么東西，也值當臟了我的手？”

“我與她一母同……”這時天邊已經微微泛起魚肚白，有光透進來正好落在沈畢之的臉上，沈歸云抬頭正好看見她的表情，心下一驚，到嘴的話便生生變了味道，“兄長是什么樣的人，云兒心里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