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之生靈，萬物皆生命，人若毀之，萬劫不復(fù)！

秋天乃是黃金季節(jié)，豐收的喜悅，都洋溢在每個農(nóng)民的臉上，內(nèi)蒙古的秋天非常短暫，誰家的農(nóng)作物或許稍微晚收幾天，也許就被大雪片子壓在田間地頭，或垛在將要被碾壓的場院里。

突然兩只老鼠，從麥垛下“哧溜”一下竄了出來，再看我家大黃狗，正在拼了命似的往前跑，追趕著那兩只，倉惶而逃的老鼠……

“大黃快點，逮住它。”我和哥哥邊看，邊在給大黃加油打氣。

突然一個惡狗撲食，頓時塵土滾滾，待塵土漸漸散去，幾聲“吱吱吱”的尖叫聲，傳到了我們耳邊。

二話不說先跑了過去，上前一看，大黃正用前爪，將一只老鼠妥妥地，按在了地上……哥哥上前兩個手指頭，緊緊地捏住了老鼠后脖子上的皮，拍了拍大黃的腦袋，以示感謝。

接下來就是怎么對付，這個被逮的老鼠了，想必這個方法，大多在農(nóng)村長大的朋友們，都經(jīng)歷過……

我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了的一根毛線繩，又找了一團(tuán)棉花，將棉花蘸了一些，農(nóng)用車放出來的廢舊機(jī)油，用毛線繩一頭拴在老鼠尾巴上，一頭拴在蘸了廢機(jī)油的棉花上，然后，用洋火點燃蘸了廢舊機(jī)油的棉花，那蘸了油的棉花，“滋滋啦啦”的越燒越旺，哥哥把老鼠也拋在了地上，只見那只受了驚嚇的老鼠，大概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兒，看它在地上打了兩個轉(zhuǎn)，“嗖”的一下跑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大黃，俯著身子，撅著屁股，搖晃著尾巴，直勾勾盯著那只正在亂竄，還帶著一團(tuán)火球的老鼠。大概心里在想，“自己追還是不追？”

這時大黃突然后腿用力一蹬，一個彈跳式，撲向那只尾巴帶火的老鼠……而那只老鼠不顧一切的向一個方向跑去。

大事不好！只見那只老鼠朝麥場中跑了過去，“嗖”的一下鉆進(jìn)了麥垛里，哥哥見勢不妙，撒腿就往麥垛方向跑去，這時大黃也跟著湊起了熱鬧，搖擺著尾巴屁跌屁跌地，跟在哥哥后面跑……

而我卻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似乎有點想看見從麥垛里冒出的青煙。

等我走到了麥垛跟前，卻看見哥哥，拿著那根系在老鼠尾巴上的毛線繩，一頭還系著那團(tuán)沾滿油，而且已經(jīng)熄滅了的棉花……

原來是老鼠在往麥垛里鉆的時候，麥垛沒有縫隙，老鼠是鉆了進(jìn)去，而卻把那團(tuán)棉花擠在了外面，也因為前天剛下完凍雨，麥垛下面堆積了不少雪渣，因而那團(tuán)火沒有燒起來，而是熄滅了。

哥哥剛才的那股著急勁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然無存，仿佛自己躲過了一劫似的，話又說回來，要是真的把這麥垛給點著了，父親這一關(guān)是無法過得去，非得將他活剝一層皮不可，不過我也不會幸免！今天也是老天開眼，沒讓這麥垛被點著，讓我們躲過了這一劫。

秋天，收割完的麥田里，總會有一些，沒有收干凈被或抖落麥粒與殘渣，當(dāng)然這些糧食都會被，田間地頭的老鼠，還有空中飛來飛去鳥兒，當(dāng)作過冬的儲備或作為一頓飽餐。

老鼠會把糧食搬到自己的窩里去，作為冬天的儲備糧，而那些鳥兒們，只有每天飛來飛去地去覓食，我們這里的這個季節(jié)，最為常見的鳥兒有百靈鳥，畫眉鳥，鵪鶉，老家，還有一些說不上名的鳥。

聽說百靈鳥很靈，就是很聰明，如果從小養(yǎng)的話，可以調(diào)教它學(xué)說話，還會學(xué)別的動物叫，它都能學(xué)的會，我倒是沒有見過。不過接下來我要講的這個故事，的確是和百靈鳥有關(guān)的……

這年冬天，也就是我與姥爺和李占元去四郎城的同年初冬。

剛?cè)攵募亦l(xiāng)雖然不是特別的冷，但地面已開始上凍，見不著陽光的墻角旮旯處，已經(jīng)都堆上了薄厚不一的積雪。

這個季節(jié)大雁早已南飛，百蟲漸漸入土冬眠，田間地頭偶爾會有鵪鶉或田鼠出沒，他們正在覓食農(nóng)民收割時掉落下來的谷物和麥粒。

深冬已漸漸來臨，大片大片的雪花開始落下，西北風(fēng)也越刮越猛，慢慢地形成的白毛風(fēng)……

一塊木板一綹馬尾鬃，一把納鞋底的針錐，一團(tuán)棉花，就這樣做成了一個個套鳥的盤套。

把盤套放在田間地頭里，木盤覆蓋上薄薄的一層沙土，馬尾套要裸露在層土外，然后再灑上麥粒或其他一些谷物，這樣便把一盤鳥套布置完成了。

當(dāng)鳥兒們來這里啄食時，一不小心就會被那細(xì)兒堅韌的馬尾鬃做成的套，牢牢套住且越動彈就會勒的越緊……

這一年不知為什么，這里的百靈鳥和畫眉鳥特別的多，而也就是這一年這些鳥兒們也知道了對人類的恐懼與疏遠(yuǎn)。

這天早晨，玩伴小成子喊我到封了雪的田間地頭里撿百靈子，我當(dāng)時還很納悶就問小成子。

“這么冷的天哪來的百靈子？你下套了嗎？”

小成子打了個冷戰(zhàn)，用手往上推了推頭上的那頂黑色的狗皮帽子說道：“你咋還甚也不知道了？有人在地里頭下藥了，那百靈子一層一層的，我看見他們用扁擔(dān)挑著筐往家里挑，你看我也拿了條蛇皮袋子。”

小成子說著舉起手中打了補(bǔ)丁的蛇皮袋讓我看了一眼。

我二話沒說，抄起門口一個裝滿牛糞的柳條筐子，把里面生火用的牛糞全部倒在了地上，轉(zhuǎn)身與小成子一前一后，朝村北的田間地頭里跑了過去。

雪后幾日偏偏又刮起了風(fēng)，本來就沒下幾場雪的地里，這幾天西北風(fēng)卷起的黃土，全部都蓋在了低洼的積雪上。

突然一聲尖叫：“啊呀……”

我回頭一看，只見小成子掉到了雪坑里去了……

原來被風(fēng)卷起來的黃土，都附在洼地的積雪上，我倆跑的快，根本沒有分別出土和雪……

我趕緊跑回去，把小成子從雪坑里拉了出來，看著小成子拍打身上的土和雪，我不禁暗笑他的狼狽。

而就在這時，我無意中看見就在小成子掉下去的那個雪坑里，像有什么東西在雪層下蠕動著……

我揉了揉眼睛，再向雪坑里看去，所有一切都又回復(fù)安靜，總感覺自己看花了眼，一次次鼓動自己走過去看個究竟。

然而恐懼卻一次又一次戰(zhàn)勝了好奇，我把欲將邁出的腳又收了回來。

這時小成子拿著手里的蛇皮袋，在我眼前抖了一抖說道：“嗨！你咋還看癡住了，看見什么啦？”

“哦，我剛才好像看見你掉進(jìn)的雪坑里有東西在動。”我回答道。

小成子也往雪坑里瞅了一眼，撅了撅嘴望著我說道：“看花眼了吧你，趕緊走吧，一會兒都讓別人撿完了……”

我沒有再多往下想，轉(zhuǎn)身和小成子走進(jìn)了田間地頭里。

路過雪層薄的地方，一些麥秸桿的斷茬，長短不一裸露在不是很厚雪層上，踩在腳上去發(fā)出“咔嚓，咔嚓”折斷的聲響。

“快過來我撿了一只。”只見小成子高高拎著一只已經(jīng)凍僵了的小鳥，在那里晃悠著向我顯擺。

我出于好奇拔腿向小成子跑了過去……

“這不是百靈子，是畫眉子。”我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我正想從他手里拿過來看看，不料小成子順手扔進(jìn)了蛇皮口袋里。

撇了我一眼說道：“你沒撿著就說別人我的不是百靈子？你見過百靈子長的啥樣？”

“我跟我哥套住給過，百靈子的羽毛灰?guī)е兀诓弊樱劬χ車前咨模X袋頂也是棕色的，像戴了頂帽子。”我大體向小成子描述了一下。

小成子聽我說完后，又將扔進(jìn)蛇皮袋里的畫眉子掏了出來，拿到我面前讓我看了起來……

我倆繼續(xù)朝著田間的北頭走著，邊有邊尋摸著腳下和四周。

“快看唉！”

我順著小成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人用扁擔(dān)挑著兩個筐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那不是南營子的凸手手嗎？好家伙都撿了兩筐了。”

這個凸手手原名趙四喜，就是有一只手從手腕那里沒了，是被手榴彈炸沒的，不是打仗炸沒的，有他那會兒早就不仗了。

聽大人們說，那年他家在院子里蓋茅坑挖根基時，挖出了一個枚手榴彈，過去人們見識少，書本知識更少，電視也沒有，所以根本不知道，那個已經(jīng)生銹的東西是個什么玩意兒。

結(jié)果被趙四喜當(dāng)成了寶貝，晚上沒事坐在炕頭上，用王麻子剪刀左敲敲右杵杵，結(jié)果受到外力撞擊的手榴彈，噗呲…一股青煙過后他的左手就沒了。

慶幸的是，那個手榴彈早已沒有了威力，不然小命兒也沒了，從那天起，趙四喜也就變成了凸手手。

后來公社派出所來人，又在他家挖出手榴彈的地方挖出了好幾個，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些手榴彈都是當(dāng)年被民兵遺棄了的臭彈……

這就是，無知的腦袋下有著一雙好動手，害了自己毀了別人。

這時凸手手已經(jīng)擔(dān)著扁擔(dān)走到了我們跟前，放下?lián)涌戳宋腋〕勺右谎壅f道：“這兒那能撿到百靈子，離村里這么近早就被別人撿完了。”

他抬起右臂，向他走過來的方向指了指又說到：“一直往北走，那兒肯定多，百靈子在這里吃了藥就會往別處飛，不出二里地就會摔在地上。”

凸手手說什么我沒有在意，我在意的是他那滿滿兩筐的百靈子，畫眉，鵪鶉……

兩筐足有四五百只，在我和小成子的眼睛里，沒有看見餐桌上的美味，只看見了一只只，有著不同顏色羽毛的若小生命。

看著，看著，我的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

春暖花開之季，幽幽綠草，馬蘭花也在含苞欲放，湛藍(lán)的天空中，飄著幾朵零散的云片。

我獨自躺在青草地上，面向著藍(lán)天白云，仿佛自己伸出雙臂即可擁抱整個藍(lán)天，一陣清風(fēng)緊貼著地面疾馳而過，我的眼睛瞬間被迷上了風(fēng)沙。

我揉了揉雙眼，再待我睜開眼睛后，之前的景象卻早已無存，灰暗的天空烏云密布，幾道怪異閃電直向我劈了過來。

我極力掙扎著，想躲開那怪異的閃電，身體卻像被捆綁在那里動彈不得，忽然幾聲清脆的叫聲在耳畔響起。

不知從那里飛來一只百靈子，圍著我飛了幾圈，然后落在我的胸口處，它目視著我，腦袋也在不停扭動著，忽然它張開了嘴，只見它的脖子蠕動了幾下，幾顆麥粒銜在了嘴里。

只見它低下腦袋將麥粒吐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又看了看我沖我叫了幾聲，然后一躍而起，向天空中的那團(tuán)烏云飛了過去。

當(dāng)那只百靈子飛上天空后，一頭扎進(jìn)了黑色的云層中。瞬間在烏云間又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只百靈子，它們正在形成一個偌大的圓形圈狀，在黑色的云層間飛翔旋轉(zhuǎn)著。

只見那圈狀若隱若現(xiàn)，讓人看了奇幻無比，突然間那些百靈周圍顯現(xiàn)出金黃色的光芒，那發(fā)出的光芒，就像刺眼的陽光讓人不可直視。

再看那黑色云層，在金色光芒的照射下，烏云逐漸的散去，很快一切又恢復(fù)了之前的正常。

幾聲鳥叫忽然又在我耳畔響起，我一骨碌從草地上爬了起來，抬頭向著蔚藍(lán)的天空望去，一只百靈子正站在我肩上，它一邊斜視著看得我，一邊渣渣叫了幾聲，我伸手向它抓去，不料卻狠狠地抓到了自己的肩膀……

我突然“啊”的一聲，似乎如夢初醒一般，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站在了雪堆里，而不是綠茵茵的草地上……

小成子迷茫地看著我問道：“你剛才怎么了？像跳跳糖吃多一樣，閉著眼睛站在那里跳來跳去的。”

還沒等我說什么，凸手手接過小成子的話茬說道：“你們倆個上哪兒耍去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成子，忽然伸出他那只完整而粗糙的手，向我摸了過來。

摸了摸我額頭，又摸了摸小成子的額頭，神秘兮兮地看著我說道：“二小！我看你好像跟上不干凈東西了，趕緊回家，讓你爸帶你找李占元看看去吧。”

我和小成子相互對視一下，誰也沒有接他的話茬。凸手手說完打著口哨又挑起了扁擔(dān)，繼續(xù)向村子方向走去……

目視著凸手手的背影，我忽然愣了愣神，不知那里來的一股力量，讓我拔腿狂奔向凸手手挑著的筐。

還沒等凸手手來得及做任何反應(yīng)，我發(fā)瘋似的將其中一個筐推翻在地……

看著滿地早已凍僵的鳥兒們，心里突然泛起無限傷感，腦海中又呈現(xiàn)出那只百靈在天空中飛翔的情景。

這時凸手手扔下扁擔(dān)，怒氣沖沖地朝我走了過來，我起身又跑向另外一個筐前，又將其扳倒在地……

忽然一只體型較小的百靈，從那些鳥兒們的尸體中，孤零零地站了起來，只見它拍打著翅膀，想要試著起飛，可惜它一次又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這時，我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控制，急切的蹲在地上，伸出雙手將那只百靈捧在了手里……

眼前的一切不再是現(xiàn)實，我瞬間又回到剛才的幻覺之中，我躺在郁郁蔥蔥的草地上，空中飛翔的那只百靈像一支飛箭，直沖我飛視而下，我像被附了魔咒一般，意識清醒身體卻無法動彈……

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我是靈王之子，懇請贖我一命，來日必報恩德……”

我恍然如夢初醒，一手握著那只百靈，對著眼前的凸手手趕忙說道：“叔，我就想要這只百靈，你看他還活著了，你就把它送給我吧，萬一我能把它養(yǎng)活了。”

凸手手停止了追逐的腳步，看了看我沒有做聲，我下意識覺得他默許了我此時的行為。

也許這就是一個真正樸實農(nóng)民品行，我堅信，無知永遠(yuǎn)不能與淳樸及善良畫等號，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顆善良的種子，只要有人去灌溉，它，總會有一天能發(fā)芽。

凸手手看著我手中的百靈，溫和的說道：“想讓它活著，趕緊給它喂雪……”

我瞬間無比的感動，彎下腰順手捏起一些地上的積雪，往手中的百靈嘴邊送去。

它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仿佛在感謝我，眨了眨眼睛向我手中的雪啄了又啄，就像在告訴我，它一定要活著，只有活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黃昏已臨近，倦鳥歸巢，風(fēng)停云駐，繁星綴空……踏著腳下的積雪，月光月光灑在大地上，折射出點點銀光，讓歸家的路再沒那么孤單。

初春的微風(fēng)如同剪刀一般，在每個人的臉上劃了又劃，在這個村子里一切都沒有改變，不過，每家大門前的灰堆上，多了一些隨風(fēng)滾動著的羽毛。

無可疑問，那些都是百靈的羽毛，沒有人知道一場生靈涂炭的浩劫，即將在這個村上演……

看著那只被我救起的百靈，一天天長大，豐滿的羽毛已遮掩住它幼小的軀體，雖然它被我關(guān)在一個簡易的鳥籠里，但我能感覺得到，它的滿足和悲傷。

滿足自己還活著，悲傷地看著那些同類的羽毛，仿佛有無限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