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了下來。云羅瞧著天光破敗，心里正算著溫余該來了，便見半掩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由外推開。正是溫余。

云羅似笑非笑，“可真是稀客。”

溫余只道，“有話便說罷。”

云羅酸澀啐道，“如今你竟連敷衍我都懶。”頓了頓，又道，“罷了，怨我自己眼巴巴攤上你。”

她面色一整，接著道，“那日在御河殿我做戲給媚生與和碩王看，想來她該已經(jīng)不疑你我被離間成功。你倒也是，什么都不說，若非王兄告訴我真相，怕是我真要如她了愿，對你心里生恨了。”

溫余淺淡一笑置之。

“你那寶貝寵妾怎樣了？”云羅懶懶一問。

說起清微，溫余平展的眉頭微微蹙起，憶起清微那燙得通紅的手背，語氣甚是疏離道，“還好。”

云羅見他明顯不愿多談的神色，淡淡浮起自嘲，“你知道我素來不喜歡她，并非因?yàn)槟阍谖颐媲坝卸嗵蛔o(hù)她，而是因?yàn)樗难孕信e止總讓我想起花容。但她比花容更多了一分心機(jī)．．．．．．”

“你找我來，就為她？”溫余截?cái)嘣屏_，他向來不喜女人背后議人長短。“若是這些，無需向我說，你可以直接告訴她。”

云羅自嘲更濃，冷冷道，“我不過才說她一句有心機(jī)你便已忍不住出言袒護(hù)，若在當(dāng)年，我百般刁難花容時(shí)你也如此袒護(hù)她，哪會有她這樣決絕地一死求全，何需你如今找清微來當(dāng)替身，妄想彌補(bǔ)當(dāng)年。”

未曾云羅會如此三言兩語戳穿心思，溫余面色一凝，卻無話反駁，微垂著眼簾，默認(rèn)了云羅說法。

云羅見他如此，冷笑，“難怪清微輕易能得你信任，怕也是利用你這點(diǎn)愧疚。只是你可知，你信任她善待她換來的是什么？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指不定哪天就往你背后插上一刀。怕是你也不知道吧，她原本身份是我王兄與蘭妃的女兒，清歡。”

溫余微露詫異，眉頭扭得極緊，“清歡？可你不是說她們母子三人皆已葬身闌江，連尸身都撈不著？”

云羅仍然冷冷啐道，“我也以為她們葬身闌江了。哪知賤人總歸命賤，非但難死還過得錦衣玉食。若非今日瞧見媚生行為詭異便跟上去，哪會知曉清微原是她安插在你身邊的細(xì)作。不過我找你卻并非只為清微。”

溫余已經(jīng)緩過神來，如墨眼眸似深潭，面色平靜瞧不出是驚是怒，只是看著云羅，等待她下文。

“我要問你一句，是否無論何人何事都阻擋不了你要闌月成為這天下霸主的抱負(fù)？”

“無論何人何事，皆擋不了。”溫余答。

云羅一笑，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道，“那我便告訴你一些陳年舊事，不管你恨與不恨我，只要你仍與王兄一心。你可知，當(dāng)年花容毀容是為何？”

溫余一怔。

“曾有一年，我與花容例行往無憂山祭拜先祖時(shí)，花容曾告訴我，無憂山谷底有蔓草，結(jié)出來的果實(shí)似桃，有毒。唯有靖國傾雪山峰的千年雪蓮可解，誤食之后三月內(nèi)若無解便會平靜安然死去，那蔓草便因此得名無憂草。當(dāng)時(shí)我便喂了溫婉吃了那無憂草的果，借此逼迫花容自毀其容。”

說到此，云羅一頓，瞧溫余面色仍然平靜無瀾，接著道，“那時(shí)縱使她甘愿將你拱手讓我，我仍然心里不安，畢竟她貌絕天下，放在身邊怎么都讓我心存危機(jī)。而若她無傾城之容，至少我不用日夜擔(dān)憂她會再回你身邊來。她那樣清高的人，不會以陋顏之容伴你余生，于是我存心激她，如愿讓她搬離溫府。未曾想過要她死，畢竟多年姐妹她待我并不薄，感情終是有的。哪知她柔弱表面之下性子竟如此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是我負(fù)她。”溫余淡淡道，面色難辨悲喜，只是那雙眼眸深處墨色沉沉，宛如幽潭，暗無瀾光。

“呵呵。”云羅輕笑，眼里竟濺出了淚，“她死后留下孤女，我知你定會好好善待溫婉，畢竟是你親生女兒。可溫婉將我對花容所作所為皆看在眼里，她毫不掩飾對我滿腔恨意。”

“我怎能容一個(gè)他日有可能取我性命的人活著，便央求了王兄派出暗衛(wèi)，以你的名義將她暗殺。原以為殺一個(gè)十來歲的小女孩與碾死蟻蟲一樣容易，哪知她竟到最后到一處破廟里，悶死了那廟里乞丐，換了那乞兒衣裳扔下父王當(dāng)初贈她的玉佩，逃了。”

“這一招將我們都瞞了過去，八年不覺，直到如今她以靖國媚夫人的身份堂而皇之回來，我才幡然醒悟，她未死，回來復(fù)仇了。”云羅一番話說完，溫余面色仍舊平靜，但她卻知，這是溫余怒極的表現(xiàn)。

云羅心里一涼，自知已是無法求得溫余原諒，便凄然道，“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自然不是乞求你的諒解，只是謹(jǐn)防他日媚生將這些告訴你，讓你中了挑撥離間的圈套。”

“她心機(jī)城府之深，什么都計(jì)算好了，想來也該知曉當(dāng)年是我們用你名義殺她，不明說怕只是想借此為把柄，要我動彈不得。只是她再聰明，也不會想到我會主動向你坦誠。

“如今，我盡數(shù)向你坦明，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都由你。只是你莫忘你說的，無論何人何事都阻攔不了你心中抱負(fù)。”

這一番話，盡數(shù)將溫余心中疑惑解開，心里霎時(shí)一怒，那畢竟是他此生最愛的妻與女，又怎能真如表面那般毫不在乎。

只是怒極了反倒冷靜下來，溫余不發(fā)一語地看了一眼云羅，轉(zhuǎn)身離去。

怒氣隱忍，若不離去，只怕他會失去控制恨不能伸手去絞死云羅。

云羅眼睜睜看他離去，意外之余絕望涌上來，隨著眼眶凝聚的淚一并滑落。她心里醞釀這番話時(shí)就已設(shè)想過溫余反應(yīng)，或恨他或一番痛責(zé)，無論怎樣她甘愿承受，卻唯獨(dú)想不到，溫余竟會一如尋常那般，既無歡喜也無怒地離去。

是否心里怨懟難言，才終無言。

云羅凄然，漠然的沉默比恨更讓人心里絕望。

那分明代表著，一切皆過，無言相對，終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