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媚生盡褪了一身裝飾，原本挽得極好的發髻也散亂，隨意用一根帶子綁著，素顏模樣在篝火苒苒下，看起來更顯柔弱堪憐，納蘭桀心里更替媚生辛酸，不由憐惜道，“那些年，很苦吧？”

苦？那些年，被暗衛追殺，四處逃亡遮掩，甚至害了無辜乞兒性命，逃至靖國，幾經周折才到了云城，尋覓到如娘，又豈是一個單薄的“苦”字便可一筆帶過的？

媚生心里慢慢聚起了恨意，目光幽暗，臉上卻又攏起笑，淡淡道，“都過了。”

可是過與不過，唯有她心里知道，這哪是輕易能過的。

納蘭桀沉默著。二人瞧著光火，半晌，相對無言。

夜漸漸深了，蟲蛙彼此低鳴，嗽嗽輕音，倒添了幾分仲夏夜里的紓緩。

納蘭桀像是憶起了什么，眼角隱約帶了笑意，連聲音都柔了下來，“我忽然想起初見你的時候，你嗔著要侍女去撿桃花回來釀酒，我當時便想，是哪家的千金竟能將桃花釀成酒。”

媚生微微一笑。

納蘭桀接著說，“那時我原以為你必是養尊處優的千金，所以養出這樣驕傲的小性子來，卻也幾分可愛的。”

那時的媚生未若現在這樣嫵媚生艷，就像一朵白蓮，出塵雅致，哪有風塵女子的俗艷之氣，更不曾想幾年光景之后，她竟成一國皇妃。

媚生抬眸，眼不知望向何處，也不接話，不知在想些什么。

納蘭桀道，“直到琴會那日，我方知，原來你是名噪天下的絕代琴姬媚生。”

媚生有些意外，“琴會那日，你也在？”

納蘭桀呵呵一笑，“可惜我不通曉音律，只好眼睜睜瞧你與靖國皇上琴簫相和，而后就再也探不到消息。”他語氣里隱帶了幾分錯過的悵然，目光跳落在媚生臉上，低聲一嘆，“只恨，有幸遇上你卻一而再的錯過，無緣相守。”

人生一大憾事，也莫過于此了。

納蘭桀不再說話，看著火花崩裂，睡意漸漸攏了上來，瞇著眼，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媚生瞧著納蘭桀，心里不知何滋味。不曾想過眾人相傳的乖戾暴躁聲色犬馬的闌月太子，竟是如此真性情的人，倒讓她難免生出一絲愧意來。

納蘭桀舍命救她，跌落谷底，也不生悔意。這番情意，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那些前塵往事刻骨的恨，哪能因這些就能輕易看開的？

更何況，置之死地而后生，這一招，原本就在她計劃內，若納蘭桀不如此，她倒覺得意外了。

媚生悄然一聲嘆，難辨喜哀。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篝火，覺得身上寒意重了些，不由伸手去撥弄，柴火瞬間又瞬間旺起來。

攏了攏身上單薄衣裳，媚生看了看納蘭桀毫不設防的睡容，輕聲一句，“對不起。”

略帶疲憊的眉眼，閉了閉，靠在一旁的干草上，漸漸睡了過去。

納蘭桀藏在背后的手，因這一聲“對不起”悄然松開了緊握腰側的匕首，心里真正放下防備，唇邊咧出一抹笑，在寂寂夜里，安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