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余輝照上了紅葉山頂。一抹溫柔陽光穿透層層樹葉落在了石桌邊上。
老嫗緩慢起身,整理了整理頭上的發髻,攏了攏兩鬢的白發,拉了拉身上的外衣,彎腰拍打拍打褲腿上的塵土。
沒多少灰塵落下,她是個愛干凈的女人,年輕時候是,到現在依然是。
她慢慢拿起銅鏡,對著鏡子仔細瞧了幾眼。眼角的皺紋細致深刻,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畫滿了秋霜。
歲月風霜,如刀如槍,劃過臉龐,刻下了的痕跡都是年華踐行的足跡。
“老嘍?!彼﹃藥紫卵劢前櫦y喃喃道。
“歲月在踐行他的職責,我呢?我也是在踐行我的職責吧,我的職責就是等待,哪怕是等一輩子?!?
她微微苦笑幾聲,轉身往山腳走去。
一路紅葉隨風飄落,落在頭上,她伸手拂去,落在身上,她也會將那件精心縫制的錦繡披風輕輕抖動幾下。雙腳已經不像當年那樣有力,但踩在滿地紅葉上,依然發出清脆的聲音。
夕陽遲來,晚霞映照。
紅葉山的側影在晚風中格外蕭條,格外迷人。
郭詩晴的畫板上,再次出現了一種包容萬千的味道。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那種久違的意境竟然在這個時候悄悄回歸。
她雙手白皙細嫩,指尖圓潤而修長,輕輕按在畫板上。
畫板上,一抹淡淡的夕陽映紅了紅葉山的背影,將一個長長的影子投進水里,仿佛那影子,也變得鮮紅澄凈了。
二愣一邊劃船,一邊盯著郭詩晴的背影。郭詩晴的一舉一動,在他的眼里都是無比美妙。他知道從第一眼看見郭詩晴的時候,自己的心已經被這個女孩深深吸引了。
紅葉卻沒有看風景的興致,此刻,他看著前面已經走遠的無數賽舟心生向往。
在他們賽舟的一邊,蘭成慢悠悠跟在身邊,兩只眼睛不斷注視著前方峽谷的進口,心里一團火燒。
這個老實的男人,為了實踐自己的承諾,放棄了奮起直追的機會,反而陪著三人在海上慢慢晃悠。盡管如此,他的雙眼仍掩不住內心對于前方的渴望。
就在三人慢慢晃悠的時候,一聲巨大的聲響從峽谷處傳來。
緊跟著,無數剛剛進去的賽舟忽然被巨大的浪頭噴涌而出。
極輕的賽舟瞬間撞擊在兩岸山壁上,摔成了碎塊。
紅葉和蘭成慌忙停住賽舟,舉目望過去。
一道巨大的浪潮從狹窄的入口奔涌而出,這一次,浪潮中已經沒有多少船只,而是一塊塊木板。
“出事了!”蘭成道:“你們停在這里,我過去看看。”
說完,蘭成迅速劃著賽舟靠過去。
紅葉跟二愣遞一個眼神,瞬間也將舟速提起。這小舟狹窄異常,穿入水中像一條劍魚,直直向峽谷沖去。
郭詩晴收了畫板,一雙眼睛盯著峽谷噴涌出的水浪,無比震驚。
賽舟沒行到谷口,那奔涌的浪潮竟是慢慢退去。
無數的人潮從谷口游出,神色慌亂,嘴里不停叫罵著,身體在水里四處游動,尋找著漂浮的木板。
蘭成伸手拉起幾個人上船,更多人卻劃著木板,嘴里邊罵邊往回游。
不多時,自由競速海面便都是往回游的水手。
“李府同…..”人們邊游邊咬牙切齒地罵著。
蘭成搖著舟隨著人潮往回走,行出一陣轉頭看時,卻發現紅葉他們不見了。
他心里一急,想到是不是孩子們已經折返了,當下也不敢多想,迅速劃船往回趕。
紅葉的小舟在水中不停飄動,停在峽谷口并未往里游去。
“哥,咱們快點進去,我爹還在里面?!倍犊吹角樾魏?,眼色通紅道。
紅葉二話不說,伸手抓起船槳用力劃動起來。
峽谷中間,巨大的石塊竟是堆積起一座不小的阻礙,幾乎將整個峽谷隔斷。
巨大的大鵬舟兩頭直豎,直直升起在峽谷里,舟上,紅青影正望著阻隔面色猶豫。
豬蹄膀等人迅速爬上了石塊形成的阻隔,抓起幾只碎木板扔進另一邊的海水里。
“紅哥,幸虧你來的及時,要不然,今天不知道要被砸死多少人?!必i蹄膀身邊一個漢子抹著滿臉的水珠道。
“是啊,紅哥,這次說什么都不能放過李府同這個畜生了,他簡直就沒有人性?!绷硪粋€漢子憤怒道。
紅青影此時早已經怒極,他就怕李府同耍什么花樣,所以從天亮就一路尋來。但他如何也想不到李府同會如此狠毒,連綠淵里其他的人也要算計。
“大哥,”豬蹄膀道:“李丑奴那個老家伙也在船上,這次兄弟們豁出去也要弄死他們。你說吧,你去不去?”
紅青影沒有看他,直直望了眼已經走遠的雄鷹號。
“他們走遠了,咱們這會追已經追不上了?!奔t青影道。
豬蹄膀咬牙道:“追不上也要追,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不能讓這個畜生再跑了?!?
“他不會跑的,我聽說李丑奴還游說了李三叔。他們是計劃好了,要重振所謂的李家聲威?!奔t青影道:“所以,即使咱們不找他們,他們也會返回來找咱們的?!?
“可是,可是我,”豬蹄膀氣極,一雙眼睛已經被怒氣完全激化成了血紅色。
“咱們的速度跟不上他們。”豬蹄膀身邊一個漢子道:“要是有艘船就好了?!?
豬蹄膀盯了一眼斷成兩截的大鵬號,心如刀絞,面色愈加難看。
大鵬號耗盡了他的心血,六年來年年加修,年年改造,幾乎像他的孩子一樣,如今卻被李府同毀在峽谷里,斷成兩截。
“是啊,有船的話咱們就追上去,狠勁弄死這幫畜生?!绷硪粋€漢子道。
此時峽谷里突然傳來了幾聲搖漿的擊水聲。
眾人往來路望去,卻見紅葉和二愣劃著小船慢慢靠近。
紅青影臉上一動,他一直沒看到紅葉和二愣的身影,此時見二人安然無恙,心里一塊石頭緩緩落地。
倒是豬蹄膀一看他們駕來的小船,臉上立時露出一絲急切:“紅葉,二愣,到底是我們的兒子,快把船劃過來。”
紅葉和二愣也不說話,直直將船劃到大鵬號邊。
紅青影和豬蹄膀幾人緩緩跳入船中,剩下的人站不下,依舊抓著碎裂的木板,時刻準備出發。
紅青影看了眼紅葉:“紅葉,你和二愣,還有蟈蟈在這里等我們回來?!?
紅葉抬眼看一眼父親道:“這舟你們不會弄的,我跟著你們的話,速度會快出一倍?!?
紅青影一愣,豬蹄膀笑著拍了一下紅葉的肩膀:“不愧是大哥的兒子,我的侄子,二愣的哥哥。大哥,就讓這幾個小子跟上吧,咱們的人,沒有縮頭的?!?
紅青影正要說話,卻見紅葉和二愣遞了個眼色,這狹窄的賽舟竟是緩緩退后。
豬蹄膀一愣,正要喊叫,卻見紅葉伸手打開艙底的一塊木板,用手拉了拉船底的暗匣。瞬間,小舟的兩側出現了無數細小的鱗片。紅葉又拉動另一條細線,船尾竟是突然增重幾分,船頭卻輕了幾分。
紅青影和豬蹄膀正要問清楚,卻聽紅葉道:“都坐穩,我們要飛過去了?!?
紅青影幾人將信將疑坐到船里,不多時,就見船艙里出現了幾個腳踏的輪子,紅葉讓幾個人坐到自己身后,吩咐一聲一起踩動腳踏板,瞬間小舟的兩側出現了幾個螺旋的漿輪。
豬蹄膀看得心生好奇,正要細看時,舟身迅速移動,舟速隨著螺旋漿的轉動越來越快,眼看就要撞擊在前面的大鵬號上,紅葉手一動,船底竟是突然支起一根長長的標槍,將船頭高高托起,瞬間從大鵬舟的兩截斷船中穿過,越過石塊形成的阻隔,穩穩落在水里。
紅青影一陣驚奇,豬蹄膀則坐到了紅葉邊上。
“小紅葉,來,你休息一下,讓叔叔來?!?
紅葉瞅他一眼,一動不動踩著腳底的踏板。
豬蹄膀笑嘻嘻道:“紅葉,叔叔回去給你造一艘大船?!?
紅葉回頭看了眼斷成兩截的大鵬號,微微搖頭。
豬蹄膀一陣臉紅,起身走到二愣身邊蹲下。
二愣也想像紅葉一樣一言不發,誰知道豬蹄膀瞪他一眼道:“給老子站起來!”
二愣一個機靈,就跑到了紅青影身邊。
豬蹄膀嘿嘿一笑,穩穩坐到座椅上,一邊踩著踏板,一邊對二愣道:“兒子,老子回去給你燉豬蹄!”
二愣盯著豬蹄膀看了一眼,只覺得這個老子今天似乎有點變樣了。
舟過障礙,舟身上的魚鱗就顯現出了一定的作用,加上螺旋槳發力,這艘狹窄的小舟瞬間就疾馳而去。
劃出一陣后,月光灑落下來。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前面隱隱看到了雄鷹號的影子。
豬蹄膀一咬牙,吩咐大家加把勁,狠命地往踏板上踩去。
紅葉也將位置讓給了紅青影,和二愣郭詩晴三人并肩坐在船中。
二愣將衣服脫下來披給了郭詩晴。
賽舟一路前行,速度竟又快出不少。隱約中,前面傳來了陣陣琴音,聲音幽怨,頓挫,帶起陣陣傷感。
紅葉以為那是長胡子拉的,因為綠淵里,只有長胡子和他兩個人拉二胡,只是這琴音太柔弱,卻總有些詫異。
不多時,紅葉山上安置的彩燈點燃起來,遠處禿鷲山一側的燈籠也分外明亮,像一條彩帶,在暗夜里閃閃發亮。
雄鷹號的影子越來越清楚,甚至聽到船上面巨大的船槳擊打海水的聲音。
二胡的聲音婉轉悠揚,在月光下的海面上四處飄動,如泣如訴。
一塊僅僅容納兩人的淺石上,長胡子眼中星光閃爍看著對岸的紅葉山腳。
那里,一個白發老嫗席地而坐。她盤曲的雙腿上放著一柄嶄新的二胡,身后巨大的披風在夜風中獵獵回響。
她目光含淚望著海面,手臂輕柔緩緩拉動著琴弦,一時間,多少年的相思都化成了悠揚的琴音。
今夜,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