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么?盡管說。今天我們就是要研究解決問題的辦法,即使再大的困難也要闖過去。”梁雨潤不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無比激動地說,“人家胡正來僅僅是個普普通通的山區農民,孤苦伶仃的老兩口子,沒了兒子,兒媳婦跑了還不算,又帶走了他們的養老錢,為這事,他賣掉了家中一切可以換成現錢的物品,9000多塊呀,全花在上咱縣城打官司的路上了。最后對我們政府和共產黨干部的心都死了,見了一個想了解他們情況的人就會在你面前長跪不起……假如胡正來是我們在座的某一位同志的父親的話,我們的心里該是什么滋味?大家設想一下,啊?!”會場一片寂靜。
“是我們工作沒做好。”法院負責人垂下頭,然后說:“一年前,當胡正來的上訪材料轉到我們法院時,我經手過。當時我也十分氣憤,因為這事的當事人之一李雪梅一方,起訴狀是遞到縣法院的法警隊的,這本來就不符合法律程序。但由于原告當事人的代理人馮某與法警隊某人有親戚關系,就憑這他們為所欲為,在未征得另一方當事人胡正來同意的情況下,于1997年元月26日,法警隊負責人指派一名臨時法警在未經法院有關領導簽字的情況下,私自擬定了一份所謂的民事裁定書和所謂的執行通知書,由兩名臨時法警跑到胡正來所在的埝掌鎮信用社將胡正來的定期一年存款連本帶息共17290元2角強行提走。這么一樁違反法律程序的事,自然令胡正來不服,他告到縣里后,人大等單位把告狀信和處理意見都轉給了我們。法院隨即進行了干預,并且要求法警隊追回其中屬于胡正來的9200元,但法警隊沒有將這筆錢退給胡正來,卻以種種理由日復一日地拖啊拖,一直拖到今天……有一次我實在看不下去,就當面對法警隊的頭兒說,你們吃了活人錢還不夠,非得連死人的錢也要吃?可他們朝我嘻皮笑臉,說:院長,死人錢不是更容易吃嗎?不吃白不吃……”
“這幫惡棍!”梁雨潤聽到這兒,一雙拳頭重重地砸在會議桌上。“法警隊到底誰在負責?此人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囂張?”
“哼,事情壞都壞在這人身上,人家身后有人……”有人輕輕嘀咕道。
梁雨潤不滿地:“大聲說。”
會場又一次寂靜。梁雨潤頗為驚詫,他不明其意地瞅瞅這,瞅瞅那,可凡是他瞅到的人都下意識地在避著他的目光。
“梁書記,此人叫解林合,縣上有靠山,是誰都碰不得的一個人物!”紀委信訪室主任老胡貼在梁雨潤耳邊悄悄說道。
“我不信。他就是天王老子的親兒孫,我梁雨潤也要為夏縣的百姓碰碰他!”梁雨潤被激怒了,站起身,句句鏗鏘道:“大家聽著,胡正來這事我們要馬上處理,這次由我們縣紀委牽頭,組成公安、司法、檢察院、法院聯合調查辦案組,每個部門出一名負責人,我任總指揮,我已經向我們的百姓許諾了:要在十天之內糾正此案。請各位記住一點:不管遇上什么難點什么重要人物,只要他有違法行為,就要一查到底;同時再說一句:不管誰出面干預此案,我們一律秉公辦事,不得徇私情,誰要徇私情,紀委將嚴肅查處。縣紀委查不動的,我會請市紀委、省紀委,直至中央紀委來查處!”
作為新到任的夏縣紀委書記,梁雨潤沒有顧得上去看望過明天就要召開的全縣黨代會的代表,卻在自己的小會議室里進行了他獨特的“就職演說”。
聽他“就職演說”的雖然只有幾個人,但他的這番鼓舞人心的聲音,從此一直久久地回響在夏縣幾十萬人民心間。
由于在一些地區和部門的腐敗風氣盛行,人們往往會發現原本一件非常簡單和不大的事情,解決起來就是那么難。問題出就出在許多事情的背后總有種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在作怪。
農民胡正來上訪幾百次想討回屬于自己的那筆養老送終錢的背后,牽出的正是這樣一個錯綜復雜的關系網和一些吸人民血汗的腐敗分子。
再來看看本事件的核心人物,那個在夏縣聲名顯赫的法警隊長解林合。此人何許人也?我看到當時的聯合調查組的《調查報告》,是這么介紹的:解林合,男,現年43歲。漢族,高中文化。1973參加工作,197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現任法警隊隊長,系本縣胡張鄉人。
梁雨潤給我介紹的此人“活檔案”是:這家伙身高馬大,腰粗體壯,普通的三四個人根本不是其對手。他又長期從事政法工作,總是一副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樣子。
對付這樣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棘手的是姓解的在夏縣地盤上執法多年,上上下下都有特殊關系,以往的多少年里從來是他找別人的麻煩,而不會有別人找他的麻煩。現今梁雨潤初來乍到,就要動這么個“太歲”頭上的土,多少人為梁雨潤捏著一把汗。
果不其然,聯合調查組剛剛開始工作,各種明的暗的勢力立即像一股滅頂巨瀾向梁雨潤他們的調查組撲來。紀委信訪室主任、本次調查組組長胡根發等辦案人家里的玻璃窗連續幾次被砸碎;匿名和恐嚇的電話不止一次向這些辦案人員的辦公室和家里打去。
“閣下,你的那條腿不是還沒有好嗎?聽著,如果想留下另一條腿,那就別跟著那個姓梁的沒病攬傷寒--自找苦吃。”素有鋼銼漢子之稱的紀委副書記王武魁在梁雨潤到任時因車禍被人撞斷了一條腿,現在又有人打電話到醫院對這位鐵骨錚錚的漢子恐嚇道。
王武魁“噌”地從床頭站起,對著沖他而來的恐嚇電話說:“你大概不了解我王武魁是什么人吧?告訴你,我就是菜園里的那種韭菜……”
“怎么講?”
王武魁嘿嘿一笑,說:“是割了一刀又一刀都不怕的主。謝謝你的提醒,本來我還準備住上幾天醫院,現在看來我得提前回去上班,參加梁書記他們已經拉開的戰斗!”
“你?哼,走著瞧。”
“哈哈哈……”
當夏縣近年來第一場觸動某些“中樞神經”的激烈戰斗剛剛打響,梁雨潤高興地迎來了一位堅強有力的干將:他便是拄著拐杖上班的王武魁副書記。
梁雨潤要求關于胡正來這樁案必須在10天之內辦完,所以調查組的全部人員一律按照他的統一指揮,吃住在辦公室。這樣既集中時間,又可以避免外面各種干擾。此時正值酷暑時節,辦案的六七個人擠在一間十幾平米的房間里,白天他們分頭調查取證,晚上挑燈夜戰,審查調查對象,研究戰斗部署。梁雨潤親自督戰,夜夜堅守在辦案現場,令調查組的同志干勁倍增。身為公檢法司四大執法機關的工作人員,大伙早已心頭壓了多少年的冤氣和受人奚落的惡氣。以往大伙并不是沒有看見夏縣稱霸一方的那些惡勢力和腐敗之風,只是常常迫于某些人有“靠山”和“背后的關系”,所以只能忍氣吞聲。今天看到新來的梁書記一身正氣,大刀闊斧要力改夏縣的風氣,在人民心目中重新樹起咱共產黨人的形象,當然有使不完的勁。大伙也深知,胡正來一案雖然看起來僅僅是一個普通農民的受冤案,但透過這件事往前看,它可以讓全縣人民看到一種嶄新的希望,一種人心所向的希望。這案情處理的本身,就是一場正義與邪惡的嚴峻較量。前進一步,人民群眾拍手稱快;退縮一步,我們黨的威信也會蒙受恥辱。從這個意義上講,辦案的每位同志心里都明白,自己是在捍衛現實中最神圣和最重要的一種信念,它便是廣大人民對黨對國家的信任。
難道不是嗎?
而與他們較量的另一方此刻也感到了極度的緊張和不安。因為過去他們從未遇到過像梁雨潤那樣認真的領導,所以每次總能化險為夷,這也使得他們在脫離人民群眾利益,滿足個人私欲的道路上越走越猖狂。
胡正來一案調查的結果令辦案人員感到,法警隊的工作人員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在隊長解林合的一手指使下,幾位臨時法警人員(特別注意:在這個縣的法警隊里,因為解林合一手遮天,他一向不要正式編制的法警人員,明曰是為了給法院省下幾個編制,實則為他干為非作歹的事敞渠開道),不僅隨意私自編造、簽發法院執行公文,而且將從信用社強行取走的那17000余元錢,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更令人氣憤的是,原屬胡正來的9000多元撫恤金,法警隊拿到手后,幾個人竟然用這錢去歌舞廳尋歡作樂,剩下的錢則由解林合裝進了自己的腰包。與他們的任意妄為相對的是,山上山下跑了幾百趟縣城的胡正來老漢兩年多中差點為這養老送終錢家破人亡。
查!把這種專門欺壓百姓,敗壞我們黨形象的敗類查個片甲不留,直到清除干凈為止!梁雨潤的拳頭在空中揮動著,憤怒的火焰仿佛要把一切對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敗類燃成灰燼。
經過七天七夜連續作戰,調查組不僅對胡正來一案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了,而且順著法警隊一連串違規違法案例的線索,很快發現了解林合不只在胡正來一案中任意濫用職權,進行非法活動,而且掌握了他大量私吞多個案件當事人財物的事實證據。
“梁書記,此人生性歹毒,咱夏縣一般的人都不敢碰他,過去他是穿著人民法警的制服,人家怕他,躲他,知道碰上他不管你是官司的贏家還是輸家,到了他那兒沒有不是虧家的。現在我們想動他,也恐怕有點難啊。”當案情進入定性階段時,調查組組長、紀委信訪室主任老胡在向梁雨潤匯報時,不無擔憂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