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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遲了13年的葬禮,留下多少悲傷與深思(2)

  • 根本利益
  • 何建明
  • 3078字
  • 2013-08-03 03:32:24

人死了不埋會很快腐爛發臭的,再說雖然沒有“鬼”一說,可畢竟死人不入土,鄰居和周圍的人受不了呀!特別是一到夏天,那從棺材里發出的臭氣,直熏得方圓十幾里路都能聞得見。姚家從此成了誰也不待見的“死人戶”,白天村上的小孩子們繞過姚家上學,晚上連成人們都不敢出門串親訪友,怕姚家的棺材里鉆出一個“鬼”來喊冤。失兒離眾的暢春英和老伴越發感到悲哀,每當夜深人靜時,他們只有在兒子的棺材面前向鬼魂哭訴人間冤情。那凄涼悲切的慟哭,伴著陣陣夜風,飄蕩在四周的村野上空,更令鄉里鄉外的村民們毛骨悚然,長噓短嘆。

暢春英的老伴姚志忠是個農村教師,他知情知理,可同樣咽不下這口氣,所以老兩口你攜我扶著又一次次地往縣上、市里、省城甚至北京城里跑,成了天安門派出所的常客。他們手中拿到的領導“批示”有厚厚的一疊,但“批示”后面的下文就沒有了。暢春英和老伴不相信天下無說理之處,他們年復一年地跑啊跑,而長眠在棺材內的兒子的尸體,也由腐爛變干巴了,直到最后像被神靈抽走了云絲似的只剩下一具骨架……只有半夜里他的親生父母那凄涼悲切的慟哭依舊飄蕩著。

常年的上訪和悲傷,使暢春英夫婦身無分文,疾病滿身。1996年,暢春英丈夫又在上訪的回程路上猝死。老伴在臨死時拉著同是病魔纏身的暢春英叮嚀道:“家里借不到錢,就不用為我備棺材,也可以扔在野地里不埋我,但兒子的事你一定要上訪下去,直到有好干部來管我們。”

那年暢春英五十剛出頭,可她的模樣已像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她把家里所有能換成錢的東西都拿出去賣了,總算給老伴備了口薄皮棺材,只是既沒有辦喪事也沒有給他入土。她把裝著老伴的棺材放在自己的房間,像過去幾十年一樣,天天依偎著棺中的老伴,權當他還活著……暢春英家共有三間陋房,隔成兩半,中間一道墻壁。老伴死后,她家隔開的兩半房子內各放一具棺材,兒子和丈夫默默地躺在棺內伴她日起日落。打那以后,村上的人再也聽不到深夜那一男一女此起彼伏的凄涼悲切的慟哭聲了。喪子失夫的暢春英早已哭干了眼淚,只有每天夜深人靜時,她才像全身癱了似的伏在兒子和丈夫的棺材上用蒼老的雙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棺木,借以傾訴心中的無盡悲憤與思念,那拍打棺木的聲響,在靜寂的黑夜里,顯得很響,傳得很遠,會驚醒三里五村,會引得鬼泣犬哭……

村上的成人和孩童誰也不敢再接近暢春英,雖然他們非常同情她,但畢竟那兩具停放在屋子里的棺材,讓所有的人無不感到恐懼和晦氣。村上的干部,鄉里的領導,一屆又一屆,屆屆都知道胡家堡有這么一戶家里停放著兩具裝著死人棺材的“上訪專業戶”,但誰都沒膽子進過暢春英家一步。

“并不全是怕死人的晦氣沾到自己身上,而是怕自己沒那個能耐幫姚家了結冤情。唉,說來愧疚啊!”村干部、鄉領導談起此事,誰都搖頭。

不用說,與暢春英同村的人更是有氣無處出,人家已經慘到這份上了,你還能說啥不是?可政府和干部們吃什么飯的?咋就沒個人來姚家瞅一瞅?開始是暢春英獨自上訪,后來村上的人也受不了了。特別是那些男娃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就因為這村上躺著死人,夏天“死人味”沖天,那外村的女孩子說啥也不愿嫁這胡家堡村來呀!十幾年來,村上的年輕人只出不進,這可愁壞了爺們娘們,于是有人告訴暢春英說,運城市紀委有個“梁青天”,他是市紀委副書記,人稱“百姓書記”。你去找他,準沒錯。

走投無路的暢春英將信將疑地擦著眼淚,然后朝大伙作作揖,隨即拎起身邊的那只麻袋(這是幾年來支撐她上訪和度日的惟一“財富”,用它撿酒瓶和破爛賣錢換飯吃),便來到運城,找到了市紀委梁雨潤……

“大媽,你不用再說啥了,我一定想法為你死去的親人討個說法,讓他們能入土安息,在九泉之下合上眼……”梁雨潤聽完暢春英一番難以置信的哭訴,心頭早已陣陣痛楚,“什么事都可以放一放,但這件事再不能拖一天了!”梁雨潤感慨萬千,不由對天長嘆。當他撫摸著暢春英老人那雙粗糙干裂的手時,默默地從口袋中掏出50元錢。

“大娘,你先上街吃頓飽飯,改日我一定上你家去。啊,千萬別再受上訪這份罪了!”

“梁、梁書記啊,我和我躺在棺材中的兒子、老伴,一起在家等著,你可一定得來……”暢春英話未說完,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了。

梁雨潤看在眼里,心頭陣陣作痛:這就是中國的農民!一個為了能聽到一句公道的話而在家中放兩口棺材整整十幾年生不如死景況凄慘的鄉村老婦人--除了黨和政府能救她,還會有誰能給予她一絲希望呢!

可這漫漫十幾年里,我們是不是欠這樣的鄉村老人太多太多東西了呀?!梁雨潤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第二天,他來到暢春英所在的河津市調查了解情況。當地法院領導一聽這事,朝梁雨潤直搖頭:她的事全法院的人上上下下都知道,可就是不好辦呀!怎么個不好辦?梁雨潤要問個究竟出來。

“因為當時暢春英沒有向法院提出在刑事判決的同時附帶民事賠償這一條,所以作為受害家屬的暢春英一家自然沒有得到一分錢的經濟賠償,這是其一。其二,雖然她后來多次上訪,也曾提出當時沒有進行民事賠償這一條,可我們這兒的法院已經換了好幾茬人,陳年舊案不好再翻過來。”法院的人說。

“暢春英夫婦上訪多年,你們知道嗎?”

“知道。樣子也挺可憐的。”

“那你們有人去過她家了解過情況嗎?”

“沒人去過,她家放了兩口棺材里面都裝著死人……”

梁雨潤見法院領導的臉部表情僵僵的,便什么話都沒有說了。

“你是小梁鄉黨委嗎?你就是書記?!那好,請你帶上民政干事,我們一起上胡家堡村,就是上那個暢春英家。對對,就是那個家里放著兩口棺材的人家。什么?問我知不知道那棺材里有死人?當然知道。我今天就是為這事而去的。請你也盡快到胡家堡村,我們見面再商議具體解決方案。好,就這樣。胡家堡村見!”梁雨潤說話間,已經登上了去暢春英家的面包車。

十幾年來從未有人圍聚過的暢春英院子外,此刻卻人頭攢動,熱鬧異常。自打1989年暢春英的兒子姚成孝死后裝入棺材的那天起,整整13年間,她暢春英家幾乎與世隔絕,沒有人到她家來往過。這一天,梁雨潤是作為十幾年來市縣鄉三級黨組織和政府官員中第一位踏進她暢春英家的領導干部。

“梁書記,你真的來了呀!”暢春英顫顫巍巍地從里屋走出,淚流滿面地拉著梁雨潤的手,久久不能言語。老人凝視著眼前的梁雨潤,仿佛是在做夢。

“大娘,這些年您受苦啦,我們早該來您家看您和您沒有入土的兒子及老伯……”梁雨潤向暢春英大娘說完此話,便獨自大步朝放著棺材的兩間破屋走去,并且站在那兩口棺材前凝視許久,然后畢恭畢敬地鞠躬默哀。

“兒啊,他爹啊--你們睜眼看看哪,梁書記他到我們家來啦!他代表政府來看你們啦--十幾年啦,你們盼啊盼,連魂絲兒都盼干了,今兒個你們該知足了呀啊嗚,我的兒啊,你和你爹該瞑目了呀--啊嗚嗚……”就在梁雨潤鞠躬默哀的那一刻,吃盡人間苦楚的暢春英大娘再也無法克制地一頭伏倒在棺材蓋上,嚎啕慟哭起來。那斷腸裂肺的慟哭,像決堤的山洪,沖擊著在場的每一個村民和干部的胸膛,人們無不落下同情的淚水……

“大娘,根據你家庭的經濟狀況,政府決定給2萬元經濟補助,好讓你兒和丈夫的靈柩早日入土。”

“梁書記,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快把兒和老伴的棺材埋了。過去即使有海一樣深的冤,有你這么大的干部今天上我家來這一趟,看咱屈死的兒和苦命的老伴一眼,我從今再不上訪了!我謝謝你,謝謝黨……”

“大娘,我要代表黨組織和政府向您表示歉意,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讓您一家受那么大的冤和苦,真對不住您老人家呀!”

“不,梁書記,我要謝謝你,謝謝政府和黨啊!”

梁雨潤和暢春英就這樣長時間地邊流淚,邊訴說著,那情景讓在場的人無不感動。當然,最受震動的是那些聞訊趕來的縣鄉村幾級干部,他們面對這一場景,都忍不住愧疚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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