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6月18日夜幕降臨之前，“美麗AAA”呈現(xiàn)出熱銷先兆，使歐陽和公司的幾位負責人一直在不停檢查各個區(qū)域工作的落實情況，以保障第二天開盤活動的順利進行。

“大家想想看，整個流程中還有什么欠妥的地方嗎？”歐陽希望從幾位得力的部下那里找到一些更好的辦法。

“客戶在等候選房區(qū)要不要算價格，如果算價格的話，客戶停留時間太長，而這個區(qū)域都是實習生，經(jīng)驗不足。如果不算價格，他們在沒有完全清楚價格的情況下會導致在正式選房區(qū)效率太低，第二批、第三批客戶進來一百多人積聚在一起很容易起哄，這可怎么辦？”副總經(jīng)理徐洪波真稱得上是個謀士，但此時也無計可施。

“2400多名誠意客戶，每家來兩個人，就有五千多人，每家來三個人，就有七千多人，還有朋友、圍觀的人員，可能現(xiàn)場會達到近萬人，這么多人的安全工作咋辦，如果下雨咋辦？”保安隊長袁天京憂心忡忡。

是啊，歐陽聽完助手們的話后，不停地在嘆息：好事弄不好變壞事呀！我在一旁明白他話的意思：本來嘛，人氣旺是好事，但房子的數(shù)量有限，大多數(shù)人等了一兩年買不到，一定會鬧情緒，或許這好事成了徹底埋葬明天“美麗AAA”千套房子銷售的大盤子呀！

助手們?nèi)栽跔幷摚瑫r針已經(jīng)指向午夜十一點了。歐陽突然站起身，左手叉腰，右手用力一揮：“一、針對徐總提出的問題要根據(jù)現(xiàn)場客戶的選房、簽約、交款等幾個環(huán)節(jié)速度，控制等候區(qū)的人員。二、價格根據(jù)客戶接受程度隨時調(diào)整。三、安全問題等一下我再重新安排……還有，明天讓管理現(xiàn)場交通的人要注意車輛堵塞的問題。當然了，出現(xiàn)堵塞對我們公司來說，也并不是什么壞事，這樣龍華所有的目光都會朝我們‘美麗AAA’看了，那時候就給我們做了免費廣告嘛！好了，現(xiàn)在大家抓緊時間回去休息！”歐陽果然不愧為軍人出身，各種防暴柵欄、警戒標識、疏散通道、人流、車流線路，一一布置得天衣無縫。

所有的人都走了，可我忍不住卡在嗓門口的問題：“哎，大老板，我想問，假如明天在你樓盤前的大街真的出現(xiàn)了嚴重堵車和交通不暢時，市民和警察都恨你，你有什么好處呀？”

歐陽狡黠地哈哈大笑起來：“好處大大的。如果真那樣，我們‘美麗AAA’就成功了！你不想一想，它這一堵車，百姓和警察一怒，事情不就鬧大了嗎？這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還不立馬趕過來？第二天深圳百姓會立即獲得一條醒目的消息：‘美麗AAA’花園開盤售樓引發(fā)龍華嚴重交通堵塞，市民意見紛紛……這不等于我一分錢不花，整個深圳都在為我做廣告嗎？那時我的‘美麗AAA’不賣好價錢才是鬼呢！聲明在先：這可是開玩笑的話。”

哈哈哈……你家伙這招夠損夠損！徹徹底底的“損人利己”。

歐陽有些得意道：“我賣房、賣大價錢也為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做貢獻。”

我又忍俊不禁，罵他：少在人民和國家面前發(fā)假慈悲！

離好戲開場僅有幾個小時了！明天--6月19日我將見證歐陽和他的“美麗AAA”的輝煌時刻！

因為預(yù)先被告知第二天八點半開盤儀式的主席臺上有我的位置，19日8時，我趕緊從飯店出來直奔“美麗AAA”花園現(xiàn)場……

哈嗬，老天又是一場雨呵！不過又讓歐陽得意了：雨在我起床前已經(jīng)停止，反倒令人感覺這一天的天氣格外涼爽！

歐陽開戰(zhàn)前先得一分。

離盛大的開盤現(xiàn)場還有一百多米，我已經(jīng)聽到喧天的鼓聲鑼聲和樂曲聲……再走近一看：那氣勢真的是隆重！真的是氣派！著禮賓服的樂手們在賣力地吹打著，整裝待命的售樓小姐個個英姿颯爽、嬌美動人，幾十個別著“保安”字樣的青年人筆挺地把守在各自的崗位，三位著防暴警服的“防暴警察”（只有我這樣的曾經(jīng)當過真警察的人才能識破他們其實是沒有警徽的假警察），裝模作樣地在現(xiàn)場提著警棍走來走去。這歐陽，真能唬人！我偷偷在樂。

心頭一陣小樂后，我朝舞臺前那放著千張座位的遮陽天廊處一看，不由面容失色：壞了，怎么沒有幾個購房者啊？

再看時鐘：已近儀式開始的八點半了！

歐陽！歐陽在哪兒？我迅速而又急促地尋找這場大戲的“總司令”--看到了：穿得整整齊齊的歐陽就在舞臺前的一個花池前，與副總經(jīng)理站在一起，只見歐陽一口又一口地在重重地抽著煙，而他的眼睛不時向簽到處的路口那兒張望著，臉色焦慮而又鐵青……

我揪著心忍不住快步走過來，想問他沒人來買房這可怎么辦？可臨靠近他時我又將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此時此刻絕不能給歐陽老弟那顆我真的無法形容的心再撒一點鹽了！

我有點懼怕眼前的一切，甚至想責備歐陽老弟：你這家伙把場面弄得那么大、那么熱鬧干什么嘛！現(xiàn)在倒好，沒有人來買房，你吹吹打打越高亢越喜慶，不等于在為自己和“美麗AAA”舉行失敗儀式嗎？

我真想叫那些鼓手和樂隊的人趕緊別再吹了。可我知道我無權(quán)這樣做，一切只有老板決定--用山一般的金錢堆成的“美麗AAA”的老板歐陽來決定。

“完了，你們是怎么通知客戶時間的？”我聽到一個聲音，一個就距我咫尺之間可我又覺得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我無法接受但必須接受，它非常清晰地告訴我這就是曾經(jīng)從不認輸?shù)臍W陽的聲音。

完了？就這么簡單？一棟花幾個億投資蓋起來的、在深圳龍華號稱“地標”的龐大建筑群就這樣完了？一個“左眼流的淚與長江一樣多、右眼流的淚跟黃河一樣長、汗水淌的與南海一樣多”的財富創(chuàng)業(yè)者就這樣功虧一簣？當然，還有我認準可以為他重重抒一筆的我的可愛的戰(zhàn)友就這樣垮了？

商戰(zhàn)啊商戰(zhàn)，你真的好殘酷呵！

歐陽啊歐陽，你賺上幾百萬、幾千萬后干嘛不罷手算了？你非要賺幾個億、十幾個億干什么嘛？你和你家人再把七大姑八大姨連同我們這些戰(zhàn)友朋友全算上，你還怕擺不平啊？可、可現(xiàn)在倒好，“美麗AAA”失敗了，你的事業(yè)也完了，你連那置下的豪宅都沒了，你辛辛苦苦、嘔心瀝血又有哪點值得呢？

聽歐陽老弟連聲“完了”、“完了”的那一瞬，我的腦子里飛旋出無數(shù)個為自己的一名行將失敗的戰(zhàn)友惋惜和痛心的聯(lián)想。我不知如何去安慰歐陽，我很清楚施工隊已經(jīng)投入了六千多萬元的工程款，如果不還就等著查封吧……

歐陽與年輕的徐副總在交換無奈的目光。

焦慮的歐陽又猛烈地抽著煙，然而更加用力地將煙蒂甩在腳下，開始在簽到處的路口和舞臺之間無目的的來回走動……而這個時候，寶安區(qū)國土局羅勝發(fā)局長、龍華街道辦的曾穩(wěn)高書記、劉偉新主任等頭面人物已應(yīng)邀而至。

“快請他們進去坐！”歐陽用急促不安的語氣吩咐手下。于是我和那幾個頭面人物一起被請到了銷售大廳內(nèi)的那間外人看不到、里面也看不到外面的“吵架室”等候……服務(wù)人員把果盤和點心端到我們面前--我實在太明白歐陽此刻的苦水到底有多苦！

我看著表：九點到了。歐陽還沒有派人來叫我們上開盤儀式的主席臺。

九點十分。還是沒有人來叫。

九點二十分，又一盤點心送到我和那幾個頭面人物面前，卻仍不見叫我們上主席臺。我猜到--來的購房者太少了。歐陽啊，今天看你怎么收場！

九點二十五分，歐陽突然出現(xiàn)在“吵架室”。我從他表情里看出：來的人并不多，但儀式再不能拖了……“請吧，請領(lǐng)導們?nèi)胫飨_。”歐陽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我心想你還笑得起來，我都替你急死了。

坐上主席臺，整個開盤場面一覽無余：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可容納千余人的臺下，已經(jīng)座無虛席，外圍還站滿了人，所有的保安人員全部出動來維持現(xiàn)場的秩序……主席臺上的貴賓們或許感到場面“不錯”，然而我一眼看去心里就明白了：臺下千把人中至少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是歐陽自己公司的“托”--他把保安和售樓小姐全都暫時調(diào)到了會場，而就在此刻，我聽歐陽躬著腰向幾位領(lǐng)導人笑哈哈地解釋道：我們按照預(yù)先的號分上午一批、下午一批購買者前來現(xiàn)場……

我有點想為歐陽而哭泣。但歐陽沒有，他仍在笑，笑得那么自然，那么自信：“……‘美麗AAA’是我的，是我們美麗集團的，可也是龍華的，是深圳的，更是你們大家的！”歐陽站在麥克風前高亢而激情著，他的話也不知是通過高頻率的喇叭在起作用，還是這充滿激情本身感染了深圳人，我的面前轉(zhuǎn)眼人頭攢動起來，如潮涌動，奔騰而來……

天哪！怎么一下會來這么多人哪！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竟然在不足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內(nèi)，“美麗AAA”的銷售場面完全變了樣！

什么叫人山人海，這就是人山人海！

什么叫瘋狂無比，這才叫瘋狂無比！

哈哈哈……這是我的笑聲，發(fā)自內(nèi)心。這一刻，我看到現(xiàn)場的那些原本充當“托”的美麗集團所有售樓小姐和保安人員迅速離開會場，他們撤出的空位轉(zhuǎn)眼被一批批擁進來的購房者迅速填滿，而更多的后來者又將會場與銷售大廳內(nèi)外的全部空間擠占得水泄不通……

哈哈哈……這是歐陽的笑聲，笑在他的眉睫間。我看到這位深圳地產(chǎn)界最耀眼的明星，此時一臉金光，滿眼燦爛--歐陽活了！連同他的“美麗AAA”一起死而復(fù)生！

歐陽已經(jīng)無暇顧及我和主席臺上的那些貴賓了，他和他的所有工作人員無一例外地、超百分之百地投入到了緊張而又紛亂的接待與銷售“大戰(zhàn)”之中……

這一天，我真的見識了什么叫火暴生意！又想好笑地告誡那些正在買房的人千萬別在此刻瘋狂和失去理智，然后似乎誰也勸不住……一批又一批擁進售樓大廳內(nèi)的購房者，好像他們用可能是一輩子積蓄下來的錢所買下的房子如同天上掉下的餡餅一般--不管香不香、也不管圓不圓，反正搶著一套房子就是一種莫大的慶幸與歡天喜地……“歐總，我等您建的美麗AAA花園都幾年時間了！我、我從潮州過來，給我兩個兒子都買上了您這兒的房子，我謝謝您！謝謝您--”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捧著一大疊現(xiàn)錢，一邊作揖一邊熱淚盈眶地向歐陽道謝著。

這一幕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它一下讓我聯(lián)想起曾經(jīng)多次經(jīng)歷的希望工程的捐款場面--那捐獻者和被捐獻者之間彼此交流時的催人淚下情景……但，現(xiàn)在是一個買房者和一個地產(chǎn)商之間竟然也出現(xiàn)了完全顛覆了感恩對象的場景。若不是親眼所見，即使歐陽再會表演、再會導演，我也不會相信世上有這等事--有句話現(xiàn)在很流行，叫做“買天買地不怕賠，就怕買房上賊船。”對百姓來說，什么都可以上一次當重新再來，可惟獨買房上一回當只能去上吊。可見，房子買家與賣家之間其實是你死我活、你掏空口袋我填滿金山的最不平等交易，

但歐陽竟然會使自己的項目讓那些向他送錢的業(yè)主反倒給他磕頭感恩，這不是顛覆是什么？

我太想看下去歐陽一手制造的“美麗AAA”是如何讓深圳市民昏了頭一般地落入他的“圈套”，當然也特別想看他如何在一天之內(nèi)將幾個億的收入裝進自己的口袋……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那些買房者真的都瘋了，他們一進銷售大廳便完全失去了應(yīng)有的理智，像是著了魔一樣地任憑口齒伶俐、花言巧語的售樓小姐擺布，她說這套房好，他就像幼兒園里聽話的孩子學舌一樣也說：“哎，這房是好！”

沒治！記得有個哲人說過這樣的話：環(huán)境和氣氛能使一個思維正常的人產(chǎn)生幻覺，從而失去理智。我想，走進“美麗AAA”銷售大廳內(nèi)的購房者，大概都已在踏進有強刺激音樂與無數(shù)穿梭不停的售樓小姐們來回晃動的那一刻起，他們的視覺與感覺器官便出現(xiàn)了某種幻覺--這無疑是歐陽為他們制造的。話說回來，只要看一眼“美麗AAA”的模型和樣板房，再理智的人也會被她的美麗和堂皇所征服。

我沒有走進歐陽他們的收款處，也沒有看到先前他們曾經(jīng)十分擔心的有人買不到房而引發(fā)的沖突，我只是在有一兩個小時內(nèi)無法再找到歐陽時便獨自悄悄離開了現(xiàn)場，離開了美麗集團公司，離開了深圳……

當日傍晚，我回到了北京。晚十時許，我的手機突然響起：又是歐陽來的。

“大哥，實在對不起，沒能為你送行。今天忙得頭都快‘開’了……”歐陽在遙遠的深圳跟我說話，而聲音之洪亮如同就在跟前一般。“向大哥報告一下：今天的銷售情況超乎意料的好，最后均價比預(yù)期高了一千多元！哈哈哈，還是搶……”

毫無疑問，歐陽今天是大智大勇的大贏家，僅加均價一項，按一千套房子計算，每平米漲一千元，他就多賺進一個億，加上應(yīng)該賺進和收回的投資成本那三億多元，他這一天也許是世界上賺錢最多的一個人。我在家人面前端起一碗清水面條直發(fā)呆，然后自嘲地罵了一句：狗日的，看人家多會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