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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緒論 (1)

百科全書式的“正史”——最早的中國文學史——“文學巨人”的影響——中國文學史的使命——其敘述的范圍——新材料的發(fā)見——辨?zhèn)蔚墓ぷ鳌贂c個人的著作——中國文學進展的兩個動力:民間創(chuàng)作與外來影響

所謂“歷史”,昔人曾稱之為“相斫書”,換一句話,便只是記載著戰(zhàn)爭大事,與乎政治變遷的。在從前,于上云的戰(zhàn)爭大事及政治變遷之外,確乎是沒有別的東西夠得上作為歷史的材料的。所以古時的歷史只不過是“相斫書”而已。然中國的史家,從司馬遷以來,便視“歷史”為記載過去的“百科全書”,所以他們所取的材料,范圍極廣,自政治以至經(jīng)濟,自戰(zhàn)爭以至學術,無不包括在內(nèi)。孔子有“世家”,老、莊諸人有“列傳”,屈原、枚乘諸人亦有“列傳”,天官有“書”,藝文有“志”,乃至滑稽、貨殖亦復各有其“傳”。其所網(wǎng)羅的范圍是極廣大的。所謂“文學史”便也常常地被網(wǎng)羅在這個無所不包的“時代的百科全書”,所謂《史記》、《漢書》諸“正史”者之中。

但文學史之成為“歷史”的一個專支,究竟還是近代的事。中國“文學史”的編作,尤為最近之事。翟理斯(A. Giles)的英文本《中國文學史》,自稱為第一部的中國文學史,其第一版的出版期在公元1901年。中國人自著之中國文學史,最早的一部,似為出版于光緒三十年(1904年)的林傳甲所著的一部。

最早的“文學史”都是注重于“文學作家”個人的活動的,換一句話,便是專門記載詩人、小說家、戲劇家等的生平與其作品的。這顯然的可知所謂“文學史”者,不過乃是對于作家的與作品的鑒賞的或批判的“文學批評”之聯(lián)合,而以“時代”的天然次序“整齊劃一”之而已。像寫作《英國文學史》(公元1864年出版)的法人泰納(Taine,1828—1893),用時代、環(huán)境、民族的三個要素,以研究英國文學史的進展的,已很少見。北歐的大批評家,勃蘭兌斯(G.Brandes)也更注意于一支“文學主潮”的生與滅,一個文學運動的長與消。他們都不僅僅贊嘆或批判每個作家的作品了;他們不僅僅為每個作家作傳記,下評語。他們乃是開始記載整個文學史的進展的。

原來,自十九世紀以來,學者們對于“歷史”的概念,早已改變了一個方向。學者們都承認一部歷史絕對不是一部“相斫書”,更不是往古的許多英雄豪杰的傳記的集合體;而是人民群眾所創(chuàng)造的歷史。乃是活的,不是死的;乃是記載整個人類的過去或整個民族的過去的生活方式的。所以現(xiàn)在的歷史,對于政治上的大人物,已不取崇拜的態(tài)度,只是當他作為一個社會活動中間的一員。正如托爾斯泰在他的《戰(zhàn)爭與和平》中之寫拿破侖一樣,他在那里,已不是一個好像神話中的顯顯赫赫的人物,卻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軍官。

隨了這個歷史的觀念的變更,文學史當然也便來了一個變更。也如歷史之不再以英雄豪杰為中心一樣,文學史早已不是“文學巨人”的傳記的集合體了。

但所謂“文學巨人”其成就究竟不同。他們的作品,其本身便是一種永在人間的崇高的創(chuàng)作物。我們乃是直接受其創(chuàng)作品的感興,乃是直接感受到他們的偉大的成就的。我們可以抹殺一般的政治上的大人物的成就,但我們決不能抹殺文壇上的一個作家,一個詩人的工作。亞歷山大過去了,查理曼過去了。但一個詩人,或一個散文作家,或一個戲劇家,卻是永在的;他們將永遠地生活在我們的面前。只要我們讀著他們的永久不朽的創(chuàng)作物,我們便若面聆其談笑似的親切地與之同在。古代的希臘與羅馬是過去了,但我們?nèi)绻x著埃斯庫羅斯(Aeschylus)、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及歐里庇得斯(Euripides)的悲劇,維吉爾的《埃涅阿斯紀》(Virgil’s Aeneid),荷馬的《伊里亞特》與《奧德賽》(Homer’s Iliad and Odyssey),我們對于古希臘與古羅馬的情形,便也親切有如目睹。

所以文學史卻要仔細地論列到文學作家的生活。偉大的文學作品,本是大作家的最崇高的創(chuàng)造,當然是離不了作家的自身。所以文學史雖不全是作家傳記的集合體,卻也不能不著重于作家的自身生活的記述。

然而“人”究竟是社會的動物;我們不相信有一個人曾是完全的“遺世而獨立”的。所謂“隱逸詩人”云云,他究竟還是人世間的活動的一員。他盡管不參加當時任何的政治等的活動,然而他究竟是受了社會一切大事變的影響的。他的情感往往是最為豐富的,其感受性,當然也更為敏銳。所以無論什么作家,都或多或少地受有他所生活著的那個時代的影響。那個時代的廣大人民的生活都會不期然而然地印染于他們的作品之上。

為了更深切地了解一個作家,我們便不能不去了解他所處的“時代”,正如我們之欲更深切地了解一部作品,便不能不去研究其作家的生平一樣。

文學史的任務,因此,便不僅僅成為一般大作家的傳記的集合體,也不僅僅是對于許多“文藝作品”的評判的集合體了。

但他還有一個更偉大的目的在!“時代”的與“種族的特性”的色彩,雖然深深地印染在文學的作品上,然而超出于這一切的因素之外,人類的情思卻是很可驚奇的相同;易言之,即不管時代與民族的歧異,人類的最崇高的情思,卻竟是能夠互相了解的。在文學作品上,是沒有“人種”與“時代”的隔膜的。我們能夠了解美洲的紅印第安人,澳洲的土人,歐洲的斯堪的納維亞人,盡管他們和我們間隔得很遠,只要我們讀到了他們的神話與傳說,他們的文學的作品;我們也能夠了解遠古的巴比倫人、希臘人,乃至中世紀的匈族與諾曼人,盡管他們的時代離我們是很遠,只要我們讀到他們那個時代的創(chuàng)作物。

由此可知文學雖受時代與人種的深切的影響,其內(nèi)在的精神卻是不朽的,一貫的,無古今之分,無中外之別。最原始的民族與最高貴的作家,其情緒的成就是未必相差得太遠的。我們要了解一個時代,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不能不先了解其文學。

所以,文學乃是人類最崇高的最不朽的情思的產(chǎn)品,也便是人類的最可征信,最能被了解的“活的歷史”。這個人類最崇高的精神,雖在不同的民族、時代與環(huán)境中變異著,在文學技術的進展里演化著,然而卻原是一個,而且是永久繼續(xù)著的。

文學史的主要目的,便在于將這個人類最崇高的創(chuàng)造物文學在某一個環(huán)境、時代、人種之下的一切變異與進展表示出來;并表示出:人類的最崇高的精神與情緒的表現(xiàn),原是無古今中外的隔膜的。其外形雖時時不同,其內(nèi)在的情思卻是永久的不朽的在感動著一切時代與一切地域與一切民族的人類的。

一部世界的文學史,是記載人類各族的文學的成就之總簿;而一部某國的文學史,便是表達這一國的民族的精神上最崇高的成就的總簿。讀了某一國的文學史,較之讀了某一國的百十部的一般歷史書,當更容易于明了他們。

“中國文學史”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便是一部使一般人能夠了解我們往哲的偉大的精神與崇高的創(chuàng)作成就的重要書冊了。一方面,給我們自己以策勵與對于先民的生活的充分的明了,一方面也給我們的許多友邦以對于我們的往昔與今日的充分的了解。

文學史的目的既明,則其所敘述的范圍,當然很明白的便可以知道,蓋文學史所敘述的并不是每一部文學的作品,而是每一部最崇高的不朽的名著。但也不能沒有例外。有許多文學作品,其本身雖無甚內(nèi)容,也無甚價值,卻是后來許多偉大作品的祖源,我們由流以溯源,便不能不講到他們;且這類材料,不僅僅論述一個文體的生長與發(fā)展所必須敘及,即說到要由文學上明了那個“時代”,也是絕好的資料。又有許多已成為文學史上爭論之焦點的東西或史料,或曾在文學史上發(fā)生過重大的影響,成為一支很有影響的派別與宗門的,例如“西昆體”詩,“江西派”詩等,卻也不能不講述——即使其內(nèi)容是較空虛的。那些作品之所以產(chǎn)生與發(fā)展而成為一個宗門,一個大支,當然也自有其社會的背景與根據(jù)。

但于上述者外,文學史所講敘的范圍,在實際上也許更要廣大。原來文學這個名詞所包含的意義,本來不是截然的明白曉暢,像科學中之物理學、植物學等一樣的。有許多低級趣味的讀物,像通俗的小說、劇本之類,表面上雖亦為文學的一體的一部分,實際上卻不能列入“作者之林”。但像許多科學上、史學上的名著,有時卻又因其具有文學趣味的關系,而也被公認為文學上的名著:例如莊子、荀況的哲學著作,司馬遷的《史記》,班固的《漢書》,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等都是。

但一般人對于這種取舍卻常覺得很難判斷。《史記》、《漢書》可以算是文學,為什么《通鑒綱目》之類又不能算是文學呢?我們有何取舍的標準呢?我們知道文學與非文學的區(qū)別,其間雖無深嶄的淵阱隔離著,卻自有其天然的疆界;在此疆界內(nèi)者則取之,在此疆界外者,則舍之。

這個疆界的土質(zhì)是情緒,這個疆界的土色是美。文學是藝術的一種,不美,當然不是文學;文學是產(chǎn)生于人類情緒之中的,無情緒當然更不是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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