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我說的不對?”譚偉轉而盯住陶陶,“這案有什么好查的,兩個人偷情,太投入了,忘了是在車庫內,這么簡單的案子,還需要坐下來研究?”
“是上面要求我們徹查的。”張曉洋笑瞇瞇說,他巴不得譚偉這樣,譚偉越自負,這案子結起來越快。
“上面,哪個上面?我說張局,上面能不能少干擾我們破案?”
“上面也是對向樹聲同志負責么。”
“負責,就這樣的人還讓他當審計局長,我說上面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譚偉說著啪地將手里的文件夾扔到桌上。一張照片哧溜滑了出來,坐在邊上的陶陶眼尖,照片好像是華英英的,剛要伸手拿,譚偉搶先一把將照片連同文件夾搶了回去。
陶陶怔怔地瞪住譚偉,譚偉避開她的目光,借機找對面一個女警說事,拿著文件夾到會議桌另一邊去了。
他怎么會有華英英的照片?陶陶納悶了。
譚偉倒是落落大方,看也不看陶陶,沖邊上新抽來的女警說:“里面有我寫的報告,發給大家。”
女警嗯了一聲,拿起文件夾,挨個發起了譚偉復印好的報告。
陶陶緊張地盯住女警,心呯呯直跳。奇怪的是,直到報告發完,那張照片并沒出現。她愣神地盯住譚偉,剛才明明放進文件夾的,怎么一眨眼沒了,沒見他往哪兒藏啊?
譚偉正視住她,似乎不明白她的緊張從何而來。
大家低頭看起了報告。
看畢,張曉洋呵呵一笑道:“譚隊,太簡單了吧,這案可是市紀委督辦的,拿這個報告定案,不太妥吧?”
“你想要多復雜?”譚偉激將似地望住張曉洋,張曉洋臉上滑過一道尷尬。
誰都知道,張曉洋副局長刑偵方面是外行,其實他對公安工作都算外行。張曉洋以前并不在公安系統,他是外經公司一名副經理,外經公司倒閉后,靠著在省人大工作的叔叔,一路輾轉,最后竟當上了公安局副局長。這事聽來有點天方夜譚,但現實中比這荒誕的事還有很多。如今想當官,一是靠路子,二是靠票子,這已是人們對官場的共識,犯不著驚訝。不過,在公安這個系統,不管你從哪里來,也不管你有多大背景,只要你是外行,就不會得到人們的尊重。
譚偉這陣就在欺負張曉洋這個外行。
張曉洋十分尷尬地笑了笑,他知道惹不過譚偉,也不想惹,裝作平易近人地道:“譚隊,具體工作我是外行,但看報告我還行,你這個報告,我是拿不到領導面前的,要不,你跟我去見龐局?”
“去就去。”譚偉今天像是成心要跟張曉洋鬧點別扭,張曉洋明明是在拿軟話修理他,他倒扳上勁了。恰在這時候,龐壯國推門進來,笑呵呵說:“討論的挺熱鬧嘛,怎么樣,下一步方案形成沒?”
張曉洋沒回答,雙手將譚偉那份報告遞上,恭敬地站在龐壯國邊上。譚偉看見他的奴才相,鼻子輕哼一聲,扭頭跟邊上那位女警私語起來。
陶陶一動不動望住譚偉,譚偉的報告她已看完,如果說以前她還對譚偉存有那么一層好感的話,這一刻,這個男人在她心里就完全變了樣。
他怎么會以如此輕率的態度?!不管怎么,這是一起命案,兩個人死了,死得很蹊蹺!現場諸多疑點還未排除,很多證據還有待進一步查實,怎么就能結案呢?
荒唐!
手機蜂鳴了一聲,打開一看,是鐘濤發來的短信,問她是不是在開會?她回復了一個字:是。然后正起身,想聽局長怎么說。沒想,龐壯國看完報告,輕輕一推,什么也沒說,出去了。
專案組的人全都綠了臉,就連自以為是的譚偉,也傻傻地盯住龐壯國背影,不明白他的沉默意味著什么。
幾分鐘后,秘書下來叫人,譚偉跟張曉洋灰頭灰臉跟在秘書后面上樓去了,其他人面面相覷。
估計是情況發生了變化。
鐘濤打來電話,讓陶陶火速到太平洋大飯店,說疑犯出現了!
陶陶二話沒說,丟下手里的活,驅車就往太平洋飯店趕。
鐘濤說的疑犯是連環殺人案的疑犯,三個月前,彬江市連續發生三起殺人碎尸案,死者均是房地產界的知名人士,其中一位是省人大代表。案件轟動彬江。經初步偵查,這三起兇案為同一犯罪團伙所為,兇手做案手段十分兇殘,氣焰更是囂張,三名受害者都是先被銳器擊中腦袋,爾后被碎尸。犯罪分子喪心病狂,居然將尸體碎片拋在彬江碼頭。
案件發生后,江北省委高度重視,責成省市公安聯合成立了專案組,陶陶一開始也在專案組內,后來因為另一起刑事案件,她跟譚偉退出了專案組。人雖是退了出來,心卻一直被連環殺人案牽著。三個月來,陶陶背著譚偉,老往鐘濤這兒跑,她答應鐘濤,需要幫忙的時候,只管說。鐘濤也不客氣,只要有新動向,第一時間就通知陶陶。
陶陶趕到太平洋大飯店時,三名刑警已候在那里,這是港商投資的一家五星級大飯店,平日陶陶很少有機會進去,據說這里面不歡迎警察。
“鐘隊呢?”陶陶問化妝成出租車司機的李警。
李警指指里面,暗示陶陶不要亂講話,陶陶警惕地瞅了眼四周,發現十多個武警埋伏在周圍。看來,疑犯真的出現了!
陶陶往下拉了把太陽帽,整整衣裝,大步往里走。今天她穿的是一身休閑服,雖不是名牌,卻也不是低檔貨,門童上下打量她一陣,迎過來問:“請問小姐需要什么幫助?”
“幫我查一下香港來的陳女士,是不是住二十一樓?”陶陶邊說邊掏出手機,佯裝撥號,目光警惕地掃向大廳。大廳很平靜,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
趁著門童跟值班經理說話的時候,陶陶一個健步,進了電梯。電梯里兩男三女,穿著時尚的年輕女人正用英語跟中年男人交談,陶陶聽得懂他們的話,他們在說古董。對了,早就聽說太平洋大飯店是彬江的地下文物市場,看來還真是如此。另一對男女當著他們的面,摟起了脖子,陶陶發現他們也不年輕了,怎么跟年輕人一樣饑渴?想想定是偷情的,男的一身名牌,女的還真有幾分姿色。剩下一女的,年紀跟陶陶差不多,穿得也很正規,看不出什么職業。但她的眼神有點怪,一直盯住陶陶不放。陶陶斜了她一眼,正要挪開目光,忽然發現她的手——
女人的左手一直裝在包里,很夸張的一個坤包。
陶陶佯裝無事地斜靠在電梯上,心里卻不免有幾分緊張。鐘濤在二十二樓,上面還有幾個干警,她要在八樓打埋伏,八樓是多功能廳,正在辦一個什么展品會。
還好,正裝女人也在八樓下,陶陶松下一口氣,剛才她還想,如果女人不下,她只能跟著。這女人雖然氣定如神,眼里分明帶一股邪氣。而制造連環血案的很有可能是一團伙,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這個團伙來自境外,跟香港某個黑社會組織有關。
女人下了電梯,大大方方往展廳走,陶陶緊追幾步,穿過通往展廳的長廊時,女人跟保安亮了一張牌,陶陶被保安禮貌地拒在了通道外。
眼睜睜看著女人進了展廳,陶陶卻無計可施,展廳里人頭攢動,展出的是彬江兩位收藏家收藏的古董還有墨寶。四個著黑色西服的帥男子金剛一樣立在展廳正門兩側,有個胖男人在他們邊上打手機,嘴里嘰里咕嚕說著日語。
“奶奶的!”陶陶恨了一聲,一跺腳,想上樓,手機忽然震了一下。掏出一看,是鐘濤發來的短信,讓她快速撤退,收線了。
剛到停車場,陶陶就沖鐘濤發火:“玩什么玩,耍人啊?”
鐘濤沒說話,表情凝重,嚴肅得嚇人。
車子駛過平安大街,駛過中心廣場,最后繞過槐安路,停在了江邊碼頭上。
“說話啊,干嘛要收線,不是說疑犯露面了么?”一到江邊,陶陶就無所顧忌了。
“不說話會啞巴啊!”鐘濤氣急敗壞罵了她一聲。
“那你叫我來做什么?!”
“不知道!”
“……”
陶陶委屈地站了一會兒,正想甩手走人,忽然發現鐘濤眼里怒射著兩股異樣的光,那光陶陶見過,是在參加工作不久,一次追捕毒梟的行動中,當時也是中途忽然取消行動,人員逼迫撤退,鐘濤將自己關在家里,陶陶追去問原由,被鐘濤狠狠剋了一頓,然后鐘濤就盯著窗外,眼里就是現在這種駭人的光。
陶陶輕輕走過去:“鐘濤,到底怎么了?”
鐘濤這次沒發火,也許他已經意識到,剛才對陶陶太過分,轉過身,內疚地盯住陶陶:“我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人。”
“誰?”
“說出來怕嚇死你。”
“我還沒那么膽小。”陶陶嘴上雖不服,心,卻撲撲跳了起來。不該看見的人,難道是?
“到底什么人,能把你鐘大隊長嚇成這樣?”她故做鎮靜地追問道。
鐘濤猶豫一會,一咬牙道:“省領導!”
“什么?!”
鐘濤丟下發呆的陶陶,往前走了,江水濤濤,煙波迷離,他的心亂成一片。怎么會,怎么可能?!他不停地問自己,但是沒有答案,這事也許永遠沒有答案,就跟那次追捕毒梟,也是中途忽然看見了不該看見的人,后來毒梟雖然被擊斃,但有個結永遠留在了他心底。為什么?太多的時候,鐘濤腦子里忽然會跳出這個詞,會跳出那一幕。但是沒有答案。坐在臺上的人照舊坐在臺上,而且權力越來越重,并不因他發現了某個秘密,那人就會改變方向,走到另一條路上。
不會的,這世界荒唐透頂。這是鐘濤一度時期悲觀至極的想法,那段時間他差點要放棄警察這個職業了,我為什么要做警察,做警察有什么用?后來,后來有個人幫他打開了這個結,告訴他一句樸素的真理:看到的罪惡永遠比你鏟除的罪惡多,這就是社會需要警察的理由。
“不要以為你能鏟除所有的罪惡,沒誰有這個能力,上帝也做不到,但身為警察,你至少在鏟除罪惡。如果因為罪惡而放棄自己的選擇,等于是在做惡。”那人又說。
現在,這句話又在耳邊回響。鐘濤掏出手機,想打給那個人,一陣風吹來,把他這個想法吹走了。
他知道,那個人現在也身處困境,不能給他添亂,我得自己解決。這么想著,他停下腳步,沖蒼蒼茫茫的江水吼了一嗓子。
陶陶追上來,想說什么,沒敢說,她還陷在剛才的恐慌里,鐘濤那句話,的確把她嚇壞了,嚇懵了。
鐘濤忽然一笑,說:“走吧,回去晚了,可別說是我拖了你的后腿。”坐到車上,鐘濤忽然掏出一張照片,問陶陶:“見過這女人嗎?”
陶陶賭氣地說:“沒見過!”
“仔細看看。”
陶陶不敢太任性,接過照片,剛端詳了一眼,驚叫道:“是她!”
鐘濤本已發著了車子,正要離開江邊,猛一踩剎車:“你認識?”
“剛才在電梯里見過,是她,不會錯,她進了展廳。”
“怎么不早說!”鐘濤一踩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朝太平洋飯店駛去。
“她是什么人?”陶陶大聲問。
“疑犯的情人,外號抄底。”
“抄底?”陶陶納悶,怎么有叫這種外號的?
“意思就是她會讓人傾家蕩產。”
“她樣子怪怪的,眼神很警惕,好像還帶著槍。”陶陶將電梯里看到的一幕說給了鐘濤。
“我的姑奶奶,我找了她三年,怎么讓你給碰上了?”
“三年?”
“一句兩句跟你說不清,總之,這人很關鍵。你確定她進了展廳?”
“我在她屁股后面,可惜展廳不讓進,我又不敢亮證件。”
“只要她出現,就跑不了。”鐘濤一邊說著,一邊穩握方向盤,路上車太多,迫不得已,鐘濤打開了警報器。
二十分鐘后,車子停在了飯店門口,陶陶要跟著一道上去,鐘濤說:“你在這守著,如果看到她,先不要動手。”
陶陶不明白,鐘濤又說了一句:“千萬不要動手,你不是她對手。”陶陶不服氣地要說什么,鐘濤已沒了影。
接下來的時間,陶陶的心就揪在了一起,從鐘濤表情看,這個外號叫“抄底”的女人一定不簡單,鐘濤是誰,居然追蹤了她三年!太遺憾了,早知道她這么神秘,就該……
正想著,兩個保安走過來,要她把車子開走。陶陶說我們在執行公務,保安說這兒不能停車,警車更不應該違章。陶陶說就停一會兒,執行完任務就走。保安說一秒鐘也不行,小姐,你已經違章了。說著,哧一聲,撕下一張罰款條來:“請到前臺交罰款。”
“我沒空,要開你們開走。”兩個保安擋住了陶陶的視線,陶陶想穿過去,個子高的保安突然橫在了她面前:“小姐,這是太平洋飯店,外資企業,請你到前臺交罰款。”
“你們想襲警?”陶陶一把撥拉開保安,她看見幾個人簇擁著一個女人走出大廳,好像就是那女的。“閃開!”她沖跟上來的矮個子保安吼了一聲。這時有個穿西服的男人快步走來:“請問小姐,發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沒有!”陶陶不明白這些人為什么這么多事,三步并作兩步,追到那幾個人前面,仔細一看,中間的女人不是“抄底”,是太平洋集團董事長的女兒,陶陶在電視上見過她。
掃興!
正要回頭教訓兩個保安,鐘濤回來了,一看臉色就知道,白辛苦了。
“收線!”鐘濤恨恨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