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望著正褪下閃藍色帶兜帽披風的宿映之，目中微微露出些許驚訝之色，“沅兒是說，顧清流入宮了？”

“是啊，嬪妾剛剛看到了，昭儀姐姐也聽過他吧？天下第一神醫的嫡傳弟子，據說年紀輕輕就已經青出于藍了。”宿映之在沈玉對面尋了個楠木扶手椅剛坐下沈玉就說道：“那椅子涼，你過來榻上坐。”

宿映之見她半躺在榻上，蓋了半身的金色蘇繡攢枝玉蘭翡翠衾懶懶地靠著，原本怕她介意便沒走近，聞言立即起身歡喜地靠近，沈玉朝里面縮了縮，宿映之便挨著她旁邊坐了下來。

“你今日倒是親眼看到了，可跟本宮說說，他是否還年輕？”沈玉輕笑著說道。

宿映之仔細想了想，說道：“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舉止優雅，風度翩翩，不似尋常太醫那般古板嚴肅，到像是個世家的公子了。”

沈玉抿唇笑了笑，心底暗自想著：“到底是顧清流，都五年了竟然還沒老，不過，他怎么忽然想起進宮了？”他是幫她去掉疤痕的，也就是說他是知道自己便是凌依月的，既然現在他為軒轅亦寒做事，會不會真的是他告訴軒轅亦寒她的身份？想起先前軒轅亦寒送她的那支鳳釵，該不會，顧清流把當年自己給他的又交給軒轅亦寒了吧？她把軒轅亦寒送給她的東西給顧清流的時候竟然忘記去想若是軒轅亦寒知道了會不會惱。

“從前嬪妾就聽說過，安蘄國淳于皇帝曾以萬金請顧神醫出山，連府邸都修契好了，甚至還有將公主下嫁給他，他卻不為所動，甚至避到了幽朝，”宿映之還在娓娓道來，抬眼卻見沈玉似乎心不在嫣，便輕喚道，“姐姐？”

沈玉望向她，淺笑著道：“是嗎？不知皇上用了什么法子把他拐來了！”

聞言宿映之笑了起來，一旁的又菱忽然說道：“據說皇上用的，是美人計!”

沈玉一聽原本托著茶杯的手一顫，整個人險些從榻上摔下來，宿映之在一旁也一臉的驚訝。“美人計？”宿映之忍不住驚呼道：“那人長得一副好皮囊難道竟是斷袖？”

又菱原本并沒有什么表情，聽到宿映之這話竟然不顧禮儀忍不住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勉強平靜下來，說道：“婉儀小主，奴婢的意思是有美人替皇上相邀顧神醫。”

沈玉忽然斂了斂容，漫不經心地喝了口手里的茶，聽見宿映之問道：“哪位美人能有這般本事？竟比的了安蘄國皇帝的公主了！”

“本宮猜想，是薛玉婉吧？”沈玉幾乎是肯定的語氣卻很含蓄的說道。除了薛玉婉，誰還有這個本事!

又菱也不需要回答了，因為宿映之一聽到“薛玉婉”就反應過來了，果然就只有那個女子能輕易做到，況且，薛婕妤也是皇上在宮外遇到的，這么一想就清楚了。

沈玉一想到薛玉婉就沒了興致，對這個姐姐她越來越不了解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她很美麗，那樣的人兒就是她見了也希望自己是個男人，更何況是身為帝王的軒轅亦寒，不喜歡她才怪。

宿映之見沈玉慵懶的神色便問道：“姐姐這是怎么了？”

“可能是昨夜睡得晚了，有些倦了。”沈玉說道。

“那沅兒就不打擾姐姐了，”宿映之起身說道，“正好嬪妾也有些困倦，這就跪安了。”

沈玉見她接過初云手里的披風，忽然叫住她，道：“沅兒。”

宿映之詫異地望著她，沈玉微微笑了一下，說道：“不如你上來吧，反正這軟榻寬大，咱倆一起也不會太擠。”宿映之一怔，沈玉又道：“隨你，若是不喜歡兩個人……”

“怎么會，”宿映之一激動竟然失了分寸打斷了沈玉的話，不過沈玉也不介意，“沅兒還怕姐姐嫌棄我呢！”

“我嫌棄你做什么？”沈玉輕笑道，“本來都是宮里的女人，也不枉姐姐妹妹叫了一場。”她說話的時候又菱已經抱了床新的被子來，以菱剛把玉枕放下宿映之就貼過來眉眼笑靨如花地望著沈玉說道：“沅兒跟姐姐蓋一床被子可好？”見沈玉不反對，便脫了外衣鉆進被窩。

沈玉見她一進來就挨著自己，不由笑了笑，說道：“沅兒怎么還跟小孩似的？哪里有個主子的樣!”

宿映之癟了下嘴，說道：“我可不是小姑娘了，姐姐，我們都是皇上的女人，你說巧不巧，偏偏皇上的女人中，沅兒就覺得跟姐姐有緣……”沈玉沒在意宿映之絮絮叨叨的話，一句“皇上的女人”卻觸動了她心底。外人眼里，她確實是皇帝的女人，可是說到底不過只是個名聲，身邊這個，才算是他的女人啊。

宿映之翻了個身緊緊挨著沈玉，沈玉握著身邊這個女子的手，她可以清楚的的聽到宿映之的呼吸聲，可以嗅到宿映之身上淡淡的香味，不知道這之中，有沒有殘留下的軒轅亦寒的味道。一想到這個她就忍不住鄙視自己，真的想他到了這個地步了嗎？可是，為什么要想他啊？

沈玉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自從那日她打翻了藥灑了軒轅亦寒的衣袍，灑出去的似乎不單是藥，還有她的心，那原本就記掛著他的心，一下就突然醒來一般，還有那晚在婉月閣，他攬住她的腰跡的那個瞬間，她幾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她不斷的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他是皇帝，她懼他的龍威罷了。可是事實上是這樣嗎？潛意識里，她卻希望他不是皇帝，如果他沒有做皇帝，會不會，依然是她的哲月哥哥呢？如果他不是皇帝，她義無反顧地回來時，就不會在離他很近的距離的時候忽然停住了。

軒轅亦寒，為什么，你是帝王呢？沈玉暗嘆道。如果他不是帝王，她便不需要顧忌這么多，如果他沒有登上皇位，當年她回到璃城的時候一定會毫不猶找到他。

“姐姐有沒有覺得，沅兒和姐姐其實有點相像呢？”宿映之的話打斷了沈玉的思緒，她的聲音有些微弱，顯然是遲疑了很久才開的口，但是語氣又有些肯定。

沈玉一聽到“相像”就不由得皺了皺眉，下意識的想起了月貴妃，她可不想做沈令月的影子！不過說這話的宿映之倒不是把她跟月貴妃比，沈玉便轉過臉來仔細打量她一番，宿映之生得一張小巧精致的臉，仔細看那五官之間確實與她又三分相似，只是宿映之一貫清新淡雅，沈玉眼角眉梢卻帶著華貴的感覺，使得平日里倒沒有別人注意到。

“沅兒是哪里人？”沈玉忽然問道。

宿映之微微一詫，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姐姐，能不問嗎？沅兒不想騙姐姐。”沈玉沒有說話，她又說道：“宿映之，戶籍在北方。”宿映之，戶籍在北方，這話也不是騙她的，宿映之暗道，只不過，我不是真正的宿映之罷了。

沈玉見她話里有話，也不大在意，輕笑道：“我知道了，就好比，沈玉的戶籍在帝都沈相府邸。”只不過她或者說不止是沈玉罷了。

宿映之見她不以為意，便挽著她的手臂，頭挨著她，輕聲呢喃道：“我有很多姐妹兄弟，可是沒一個和我像的，家里人都說，我是爹爹和叔伯膝下子嗣中長得最像早些年死去的姑母的了，所以爹很寵愛我，他說他畢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失去那唯一的妹妹。”

沈玉忽然想起了沈從曜，他疼愛她是不是也是因為她長得很像他的妹妹沈令月？很多年以后，會不會有一天，沈陌也遇上一個很像她的女孩？那個時候沈陌會不會想起，他也曾有個妹妹，雖然不是親生。會不會沈陌也告訴他的某個女兒，她生得很像姑母，那個叫做沈玉的女子？

宿映之許是真困倦了，拉著沈玉絮絮叨叨起來，呢喃的聲音在沈玉耳邊繼續響起：“姐姐你相信嗎？我和皇上，很早就見過了。那個時候他還不是皇帝，那個時候他也沒看見我，可是我卻看見他了，并且我就記住他了。在一個叫做北昭的地方，我和哥哥偷偷從家里溜出來就到了那個地方，那里有白樺雪海，就在那里，我看到了他，他牽著一個女孩，我看到他對著那個白衣女孩笑，笑得真好看，那個時候我就決定，無論如何，我將來一定要嫁給他......”

沈玉在她提到北昭的時候心底一怔，等她繼續說下去，整個人就不住的顫抖起來，真的不受控制的顫抖著。北昭，那年的軒轅哲月，背著所有人親自跑到北昭找她，那時的白樺雪海間，還留下了他們一路走過的痕跡。她還記得，那時候，他信誓旦旦的說要娶她為后，生無二色。可是沒過多久，北昭王府大火，承安皇帝駕崩，他登上了皇位，轉臉娶了別人，現在，自己身旁這個人兒，可不就是他的一個女人么？

宿映之漸漸睡著了，并沒有在意沈玉的反應，沈玉盯著她的面容看了良久，忽然嘆了一聲，原來不止是自己，愛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