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我慢悠悠地睜開眼睛，拉了拉身上的棉被，把自己又裹緊了些。轉(zhuǎn)頭看了看沉睡中的依依，給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把痛到麻木的腦袋枕在軟綿綿的靠枕上，然后……閉上眼睛，接著睡。

習慣成自然，我毫不意外自己的腦袋再一次與堅硬的車廂內(nèi)壁光榮地親密接觸。

要說古代什么不好，那可真能細數(shù)幾天幾夜。比如說，大冷天沒空調(diào)，保暖措施跟現(xiàn)代沒得比；比如說，交通極度不方便，在馬車上顛了三天，仍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再比如說，閑來無事，帶來消遣的東西居然是一堆堆的針線；再再比如說，在車外騎馬的都是男人，女子就只能乖乖待車里。這絕對是種族歧視，這是不公平的！當然，我也還沒準備和古人討論什么是人人平等、男尊女卑是多么的不正確。

“都這么晚了啊……”看著窗外低垂的夜幕，我不禁感嘆。這冰天雪地里的第三個日子已臨近尾聲。

躺在寬敞的帳篷里，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也難怪，都在馬車上睡了那么多天了，也是時候該清醒清醒了。

“冬狩……”我默默地念叨，“哎，人家都去狩了，就憑我這小樣兒，我能干嘛啊我？”我撥了撥跳躍在蠟燭上的火苗，冥思苦想。“發(fā)呆？睡覺？貌似我就只能坐這兩件無聊又沒營養(yǎng)的事？不行，一定要換個……”

“嗯，換什么好呢？我得仔細想想。可不能在皇帝大人和未來皇帝大人的面前丟臉吶。可不能砸了我蕭然的金字招牌吶。啊，有了！嘿嘿……”

捂著嘴，我嘿嘿地樂著，仿佛已經(jīng)看到那萬馬奔騰的獵場之上、在一片肅殺之中、滾滾煙塵里，我傲然而立的身影——身下跨著的，赫然是一匹百年難得一遇的神駒！

試問神駒何處尋？自然要輪到我這不識千里馬的“伯樂”親自出馬！

“小禎小禎，我不要這匹啦！你到底聽明白了沒啊？我要一匹神駒，一匹百年難得一遇的神駒，神駒！就你這小馬駒，行嗎？！”

我鄙棄地瞄了瞄在一旁的馬廄里悠閑地啃著干草的棗紅色小馬，搖了搖頭。

靠我自己是沒啥指望了，我要是上了圍場估計除了擺造型就只能丟面子了。既然是擺造型……當然要靠神駒撐臺面！

“我說婉兒，‘一匹百年難得一遇的神駒’真的很難找誒。”說著，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小馬的背脊，馬兒溫馴地晃了晃腦袋，似是頗為舒適。“你別看這馬小，不起眼，她可是匹好馬。雖夠不上‘神駒’之名，怎么說也是‘名駒’嘛！”

“是嗎？”我懷疑地上下打量著小馬駒。

棗紅的毛色光澤順亮，渾身找不出一絲雜毛。馬鬢柔軟服帖地散在頸項間，于乖巧溫順之中，隱隱透出些灑脫不羈的颯爽英姿。

“千真萬確！”小禎得意地昂起腦袋，撫了撫馬兒的鬢毛。“看，我們婉兒也被她征服了呢。”他目光一轉(zhuǎn)，定定地凝注著我的額頭。“你的腦袋怎么了？”

我朝他翻了個大白眼。什么叫腦袋怎么了？我的腦袋好著呢！是額頭怎么了才對。“也沒什么要緊的，在馬車上睡覺的時候磕的。”

“……”目光下滑，與另一雙眼睛靜靜地對視著。頭頂?shù)奶炜战?jīng)過雪花的洗禮變得越發(fā)純澈蔚藍，將馬廄里的一切渲染成一幅美麗的畫面，在一片冰雪之中，鍍著誘人溫暖的光芒。

“咳，”我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發(fā)覺小禎的臉頰現(xiàn)著一樣的潮紅，大驚小怪地指著他嚷嚷起來。“咦？你怎么又臉紅啊？”

“沒……沒什么。”他撇過臉，摸了摸身邊的馬兒，“太冷了，凍的。”

“……哦。”我悶悶地應了一聲，又心不在焉地觀察起小紅馬。

凍的嗎？他都穿了那么多衣服，還冷？真不曉得他這種人是怎么當上大將軍王的。行軍時條件那么惡劣，還不把他給凍死？

“喂，你到底要是不要？”長久的沉默，小禎終于抬起頭，不客氣地“詢問”。

這該怎么回答好呢？這馬，真的沒問題？

看我猶猶豫豫的，小禎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不要算了！爺?shù)鸟R佩不起你，你還是自個兒去找那匹什么什么‘百年難得一遇的神駒’去吧！”

說完，他轉(zhuǎn)身便走，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不知道為什么，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好累。

突然不明白一切是為了什么，突然就忘記了生命的意義。

“小禎，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那匹馬我要了啊，我要啊！”我緊跑幾步，追著健步如飛的小禎，扯著喉嚨喊著，灌了一肚子冰涼的寒風。

他走得安穩(wěn)，連頭都不回一下。距離越來越遠，漸漸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坐在雪地里，我渾身冰涼，似乎一直冷到心臟。

小禎，求求你停一停，原諒我……在這個陌生的時空，小禎……

小禎，你看，我是如此孤單，如此無奈啊。

或許你不知道，那樣霸道張揚的你是我賴以汲取的溫暖。小禎……

可是你為什么走得那樣快？為什么你不回一回頭？為什么你可以如此決絕地離開？于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

如果這樣能讓我回到那個日漸遙遠的現(xiàn)代，如果我可以不管不顧活得任性又灑脫……如果，永遠都只是如果罷了。

雪上，空留，馬行處。

仰面躺倒在冰涼冰涼的雪地上，我輕輕閉上了眼睛。真的，好累。

其實世界好安靜，只是我自己太吵了而已。其實友情好容易，只是我自己太笨了而已。其實孤獨好簡單，只是，有些冷而已……

我緩步走在漫長的甬道，前面是漆黑的一片，后面也是一片黑幕。我就像是個迷路了的人，不知哪里才是出口。

似乎可以一直走下去。

“婉兒……”

飄忽而邈遠的回響，帶著熟悉動人的音韻，促使我的腳步也漸漸放緩了節(jié)奏。

婉兒？那是誰？明明不是在叫我，我卻偏偏那么想找到光明，重新站在他面前，變回那個會說會笑、會鬧會跳的我。

“婉兒……”

仿佛在用生命呼喚，仿佛在用眼淚交換，仿佛在用畢生的悲傷做鋪墊。

我怔愣地停下腳步，不再向前。我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比自己更重要，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而有些東西，可以讓我放棄所有的堅持。

“胤禩……”我喃喃低語。沒有姐姐，沒有愛新覺羅，沒有貝勒賢王。他只是胤禩，只是等待著天使的胤禩，只是喚著我的胤禩，只是會傷心的胤禩，只是胤禩。

“胤禩！”我急急抬頭向四周望去，尋找聲音的來源。“胤禩！”

我咬著唇，不停地拍打著四面的墻壁，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他的名字。胤禩，胤禩。

“胤禩……”

倏的一道亮光閃過，璀璨光華、耀眼奪目，只一瞬便奪去了我那還在不甘地抵抗著的微薄意識。任我苦苦掙扎，也毫無功用地被吸進了光的漩渦，被卷向不知名的地方。

下意識地呢喃著那些名字。

阿瑪……額娘……姐姐……皇阿瑪……胤禩……羅密歐……小禎……

謝謝你們，給了我那么多那么多的愛。

謝謝你們，讓我知道我也可以被人永遠去愛的。

如果我就這樣死去，你說，會有來生嗎？

如果有來生，你說，我們還能相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