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帝王淺辛.人生初見
桃花紛紛落下的時節(jié),他在鏡水湖畔,看見了那個女子。她身著粉色的羅裙,發(fā)絲用一根發(fā)帶束起,隨意的垂落在身后,在湖上泛舟。對面的少年,一襲紫色的勁裝,束起的發(fā),被大風(fēng)吹得有些散亂。他站在船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她抬起眼,眼波流轉(zhuǎn),璀璨的光華。眼睛,望著對面的少年,滿面憂傷。
終于,當(dāng)船到了湖中央的時候,她伸出手,掬起一捧水,調(diào)皮的抿抿嘴,大膽灑向?qū)γ娴纳倌辍?
少年皺眉,抬手遮擋迎面而來的湖水,面上的冰霜,在那一刻似乎全部消融,望向女子的目光里帶著憐愛。她便“咯咯”的笑,溫柔的走上前,替他拭去臉上的湖水,說傾城,帶我去看桃花罷。
少年點點頭,重新低下頭去,回避女子滿是期待的目光。她的眼光,就在那一刻黯淡下去,似乎是有些惱怒。將手放下去,默然走到另一頭,想要坐下去。
就在那時,船突然被大風(fēng)吹得不穩(wěn),她正待坐下去,誰料船身一傾,她便向著船身傾斜的那面跌落過去,眼看就要落入水里。
驀地,他心里一緊。
就在千鈞一發(fā)的那一刻,他再也顧不得男女之間那些避諱,飛身過去,攬住她,足尖點在船頭,踏著湖水,落在岸上。岸邊的桃花,紛紛飄落下來,落在她的發(fā)上,明艷不可方物。
她驚慌失措的抓著他的肩膀,半晌不曾回過神來。待到她驚魂已定的時候,那個叫傾城的少年,亦踏著湖水追隨過來。
她一轉(zhuǎn)頭,看見少年陰沉的臉色,再眨眼,看著自己面前的男子,臉上頓時泛起紅暈,趕忙將手放下來,不安的低下頭去,微微一福:“多謝公子。”
她的聲音很輕,但卻很好聽,好聽的如同夜鶯在唱歌。他也趕忙將手從她的腰上放下,淡然的點頭:“姑娘不必客氣。”
紫衣的少年在一邊默默的看著,半晌,終于轉(zhuǎn)身,舉步離去。步子邁得極快,帶著隱隱的怒氣。
她轉(zhuǎn)頭無措的看著少年離去的身影,皺眉,滿臉的委屈。卻還是無奈的笑笑,追隨著少年離去。隱約間,還能聽見她清脆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傾城,等等我嘛。”
他的嘴角,就在那一刻上揚,燦爛的微笑。陽光在他的笑容里,亦黯然失色。
他后來才知道,她是汧淵郡的郡主,復(fù)姓南宮,字云嵐。
南宮云嵐。
那年的她,身邊,已經(jīng)有了傾城。
她的貼身侍衛(wèi),亦是青梅竹馬,傾城。那個總是身著紫衣的,讓她滿面憂傷的少年。
“陛下,傾城求見。”
正憶起那個總是面無表情,卻愛她之深的少年,內(nèi)侍突然在門外通報。他抬起頭,目光穿越過那些過往,落在虛無的陽光里。
“進來。”
紫色身影的男子,健碩的身軀,黝黑的面龐,風(fēng)霜也遮擋不住的,俊秀的眉眼。他的額間,一道深深的刻痕,紅得慘烈。
“微臣傾城,參見陛下,陛下……”
走進門去,帝王就坐在斜陽照耀的暖光里,瞇著眼睛,忙碌的翻看著桌案上的奏折。他跪下身,看著地上沾染塵土的錦袍。
冰冷的青石板,悲傷而疼痛的心。
“傾城,你不必拘這些小節(jié),有話直講。”
他的話,在說下去的時候,被帝王打斷。慕容淺辛從奏折中抬起頭,微笑著看他,像是看一位老朋友,老知己。
傾城抬起頭,站起身,卻還是低下頭,不去看帝王的目光以及那個微笑,一如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少年。
“淺辛,我此來,是為顏烈納妃之事。”
直呼著帝王的名諱,紫衣的男子,第一次抬起頭,正視帝王的目光。帝王的臉,在陽光陰影的側(cè)畫里轉(zhuǎn)過來:“恩?”
在看見傾城眼睛的那一刻,帝王的眼睛里,驀然間,就出現(xiàn)了悲戚的光芒。曾經(jīng)在桃花樹下,抱著云嵐,淚流滿面的少年,原來也已經(jīng)是滿臉滄桑。
原以為,一切都改變了,可那個對一切都淡漠的少年高手,還留在原來的記憶里,一襲紫衣,沒有表情的臉。
可是,當(dāng)他從陽光刺眼的光芒里清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年的少年,早已經(jīng)在歲月的流逝里,漸漸變得蒼老。那張曾經(jīng)年少的面孔,竟在那一刻,有了無法言語的哀傷。
自從云嵐死后,不曾改變的哀傷。
“我想,此次,顏烈之事,是討伐旭陽國的最好時機。”
傾城的聲音,在細(xì)小的灰塵間游離,帶著疼痛的心中,那滿溢的滄桑與悲傷。云嵐的臉,又在腦海里出現(xiàn),她倒在大雪里,奄奄一息的抓住他的胳膊,笑得凄絕,說傾城,我……
后面的話,她并不曾說下去,她再也沒有說下去。
他,深愛的她,就被埋葬在了那場大雪里。
轉(zhuǎn)身間,他已經(jīng)淚流滿面,卻還是毫不猶豫的越過一道道的宮墻,帶著云嵐被冰凍的那滴淚水,逃開那那個人的追捕。
上官流蔚!
“若是上官流蔚答應(yīng)和親,便也罷了;若是他不答應(yīng),正好借此發(fā)兵。”
想起最心愛的人,就死在那個人的手里,他內(nèi)心對他的怨恨,就像不能停歇的海潮般一波一波的涌來,讓他不由握緊了雙手。
云嵐死去的那個雪夜,那個人就站在云嵐的身邊,低下頭,用發(fā)絲遮蓋著臉頰,看不清表情。待到自己走出很遠之后,看見他躬下身,伸出手,輕輕的抱起快被大雪覆蓋的素衣女子,轉(zhuǎn)身亦步亦趨的走向那道深深的回廊。
“可是……楓琉國那邊……”
淺辛放下手里的奏折,逃離開那灼人的光芒,將臉藏進陰影里。他能感覺到,傾城此刻滿身怨恨的氣息。他如此能隱忍的人,竟在這一刻,難以抑制自己的憤怒。可見,云嵐,應(yīng)該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罷。
“據(jù)我所知,楓琉國的皇帝與他的六弟風(fēng)揚近日劍拔弩張,似是已經(jīng)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他們都只顧著互相挾制,根本無暇顧他。”
打斷帝王的話,似是為了消除帝王的顧忌,傾城繼續(xù)說道。春風(fēng)在那時,不知怎的,就從門外肆無忌憚的吹了進來。
“但……”
帝王坐在椅子上,猶豫的低下頭去,無意間瞥見,被春風(fēng)帶入大殿的一瓣桃花。
那一瓣的桃花,映出云嵐的臉。她坐在秋千上,失落的低垂著眼瞼,毫無生氣的眼色,說淺辛哥哥,我不想去。
就在那一刻,就在云嵐話出口的那一刻,他幾乎就要以一個帝王的身份開口,應(yīng)允她不必遠嫁到那個遙遠的國度去。
可是,在話要出口的時候,他還是清醒過來,硬生生的將那句話咽進了心里。
“淺辛,難道你不想為云嵐報仇么?你忘了她是怎樣死在上官流蔚手里的么?”
看見帝王猶豫不決的神色,傾城的臉上,難掩怒色。他以為,曾經(jīng)深愛云嵐的淺辛,會毫不猶豫的贊成自己的想法,為自己心愛的女子討回一個公道。
為她,平不白之冤。
可他,可他此刻竟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與自己曾經(jīng)熟悉的那個淺辛,判若兩人。
或許,身為帝王,一定要這樣的罷,顧左右而言他。
“我……沒忘!”
傾城的那句話,如一把冰冷的匕首般狠狠的扎進了淺辛的心里。他從記憶里回神,抬起頭,決然的說道。眼睛里的堅決,讓傾城一怔。
傾城在那句話里,輕輕的笑,重新低下頭去,恢復(fù)曾經(jīng)那個淡漠少年一貫的模樣,躬身,對著帝王行禮,飄然離去。聲音,被風(fēng)吹落進來,帶著一絲絲陰謀得逞的味道:“那么,就為她報仇!”
望著紫衣男子離去的身影,淺辛的眼睛里,突然就泛起了悲戚的光芒。柔和的臉,在陰影里被夕陽昏黃的光影映照出來,滿面悲傷。
嘴里,兀自呢喃:“傾城……”
傾城。
今日聽你一席話,我終于能明白,原來,傾城你,低下頭不看任何人的目光,是為了掩飾失去摯愛的悲傷。
身為朋友這么多年,我卻一直都不曾明白。
我曾經(jīng)固執(zhí)的以為,你是如此絕情的人,連云嵐死了,你都不曾流淚。
或許,你早就躲在一個無人發(fā)現(xiàn)的角落,痛哭過了的吧。痛到極致,已無淚,是么?
傾城,原來你,也是如此的在意她的。那年的你,在桃花林里說,讓我給云嵐幸福,讓她對你深深的痛恨。
可你卻不知道,她至死,都不曾真的責(zé)怪你。
直到死啊……
帝王的嘆息,被埋葬在風(fēng)里,化成灰,吹過傾城的面龐。轉(zhuǎn)過那道回廊,他駐足,轉(zhuǎn)身望著依舊佇立在夕陽里的帝王。眼睛里,疼痛而無奈的笑意。
淺辛,在想起云嵐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有了私心,想要為她報仇。
可終究,我是看出來了的。那個人,上官流蔚,對云嵐的愛,并不比你我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