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玄夢身形顫了顫，默默深呼吸，退了回去。

之后又有幾位姑娘到了大殿中央表演，升平殿的氣氛漸漸又活躍起來。

這本是最無聊的橋段，不過，令狐止卻是睡不著了。她抱著枕頭，垂著眼，心里不安。

一片喧嘩亂耳的絲竹聲中，右相戚約突然站起。

令狐止垂下的眼睛似乎沒有動。

戚約一步步向前走，平日字字珠璣步步小心的他此刻卻是眼眸呆滯，面皮微微顫動。他須發皆白，只讓人覺得這是一頹然老者，恐怕命不久矣。

令狐止的眼睛慢慢抬起，似是不經意地掃過大殿，明月長公主月泉端坐在那里，眉間銀藍色月亮微微晃動。

而大殿之上的人們原本根本沒發現有了怪事兒，此刻戚約隱隱有走向大殿中央的勢頭，人們漸漸安靜下來，現場有一霎的寂靜。

“戚卿，戚相？”令狐知遠皺眉，沉沉叫道，見戚約根本不應他，他偏向戚忘機，眼底有質問。戚忘機微微抬了眼，極不易察覺地搖搖頭。

令狐止擰眉，大喊：“戚約！”

戚約的步子頓了頓，眼神似乎動了動，不過只在一霎之間，他又回到了麻木的狀態，顫顫巍巍走到大殿中央。

那正在表演的姑娘嚇得花容失色，連步后退。高臺上的武安玥慢慢睜了眼，望了一眼面色微沉的令狐知遠，望了眼垂眉的戚忘機，看了看端坐的月泉，又看了看皺眉的令狐止，再次微微闔上眼。

立在大殿中央的戚約渾然不知自己已成為人們聚焦的對象，他緩緩張了口，聲音衰老凄切，聞者也哀慟：

“霓羽，你在哪？”

“霓羽，霓羽？你在哪？”

戚忘機豁然抬眼，微闔著眼的武安玥身子動了動，正好擋住月泉望過來的探究目光。

令狐止眼睛暗了暗。

戚忘機失態不過一瞬，轉眼又恢復那亙古不變的沉靜，她慢慢起身。

戚約雖身為右相，但先前是一代隱士，蕭國皇室又無意透露其身世，因而大家都不知這“霓羽”為何許人也。此時戚忘機起身，大家才記起來，這后宮里有位不喜拋頭露面的惠妃戚忘機，是戚約的小女兒。

一時間目光都集中到了這位蕭國有名的禮數齊全、沉默安靜的貴妃身上。

戚忘機著流彩暗花云錦宮裙，緩步上前，相比于在場女子各不相同的氣質，她更似泰安王妃文笛，沉靜清貴，所至之處自然安靜，卻又比文笛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哀怨。

“老頭子，霓羽在這兒呢。”她面容沉靜，聲音卻突然活潑起來，在場的人無不是一驚，再看她眼眸清明，就都悄悄松了口氣，屏氣凝神繼續聽著。

“在哪，在哪？”戚約身形頓了頓，接著便瘋狂地左右轉身，眼神卻沒有聚焦，“霓羽你在哪？你在哪！”

“我在這兒呀，你這個笨老頭子。”戚忘機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如銀鈴，眼底卻是一絲絲笑意都沒有。

在場定力稍差的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穿著富貴的女子，位高權重的老相，一對父女，大殿中央。

好像一場戲。凄涼入骨的一場戲。

戚約一雙老眼終于看到了對面的戚忘機，他一下愣住了，眼里閃過迷惑，不過很快又變得渾濁，“霓羽，霓羽……”

他搖搖晃晃地急切地一路小跑過去，中途險些摔上一跤。他憨憨地、有些歉意地對著戚忘機笑了笑。

戚忘機宮裙下的腳似乎動了動，不過最終還是站在原地沒動，就這樣平靜地看著她的父親。

戚約一下抱住了戚忘機，大殿之上的人們都清晰地聽見“咔嚓”一聲骨頭的脆響，戚忘機面色發白，唇色散盡，臉上卻沒有淚水。

戚約抱得太緊了，不知道戚忘機哪根骨頭斷了。

卻沒有一個人上前相助。有些心思明了的人已經猜出這是誰的手筆了，西南明月，擅長秘術，所經之處，萬物衰退。而這種攝人心神的高超秘術，也只有那位明月長公主能不論時間地點，隨性而為。這不是月泉為剛剛明月小公主丟臉給明月找場子來了。

明了這些，誰還敢上前施救？且不說能力夠不夠，萬一得罪了明月，得罪了長公主，那可不就得不償失。

令狐止望著戚忘機漸漸慘白的面容，終于一下子站起來，急急走上前。

莫言安原本飲茶的手顫了顫。但最終還是穩穩持著杯子，但墨色眼睛已然微微抬起，注視著那青色長裙的女子。

令狐止行動比腦子快，但她也不慌，腳步漸穩地走上前去，靜靜望著那對父女。

“戚相，得罪了。”令狐止低低說上一句，隨后一記手刀擊向戚約脖頸后。

在場習武之人皆看出來那只是富貴女兒常學的簡單防身術，說是學習，還不如說是消遣。在場不少人輕輕松了一口氣。

戚約絲毫沒有反應，令狐止心里一驚，她剛剛冒險動用真氣，竟然還未將戚約這文官打暈？

她正疑惑著，突然察覺到有探究的目光打在她身上，她心里一涼。已經足夠小心，竟……

她抬起頭稍稍望向四周，戚忘機沉靜的目光、冰坨子大神清冷的視線、決云三殿下深邃的眼眸。

她心內崩潰，這都什么事啊，這幾人威脅自己可遠大于幫助自己的可能啊。

“公主還是，下去吧。”戚忘機突然啟唇，這一講話，她的面色更白了，“好意，忘機心，心領了。”

令狐止有些為難，誰知戚忘機這一開口，戚約頭一轉，渾濁的目光便鎖定了令狐止。

“公主！”

令狐止正走著神，誰料老邁無力的戚約那緊抱著戚忘機的左臂向下一打，直接擊上了令狐止的腹部，令狐止一下子就要倒在地上。

這人人呆滯的一霎那，只聽令狐止大叫，“救！”

一個青色身影一陣風卷來，原本直沖將要摔倒的令狐止，聽著這話，身形一頓，眼見戚約的左臂又要攬住戚忘機，他青色袖子一揮，大家只覺一片青中帶銀的影子滑過。

而后塵埃落定，便見令狐止倒在地上，發髻微亂。戚忘機倒在“景然”懷中，已經昏過去了。

一些人鄙夷地望向令狐止，令狐止一眼掃過去，嘴角帶著冷笑。

覺得她要喊“救我”的人，心里都是自私的，根本不會成大器。

還有不少人面色微沉，探究的眼光打在令狐止身上。令狐止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過還好，冰坨子大神懂她，足矣。

她抬起發白的臉，沖莫言安笑了笑。

莫言安輕輕點點頭，將戚忘機交給急急趕來的御醫，戚約也陷入昏迷，被御醫拉走了。莫言安安靜地做完這一切，又上前幾步走到坐在地上的令狐止面前，伸出手。

“冒犯了。”他清冷的聲音響起，“不過公主，您不適合一直坐在大殿中央。”

令狐止仰頭望著他，一下子彎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