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錚吩咐轎夫:“進府。”
蘇晗很生氣。她這張臉,著戎裝時,前后三次凱旋歸來,被京城百姓看了個夠,平時若要出門散心,著女裝自然是最穩妥,不易被人輕易認出。今日她看著天氣大好,心情又不錯,便想帶著紅玉、翡翠出門逛逛,卻不想,這冤家這么快就找上門了。
轎夫不待吩咐,把轎子抬到了垂花門外。楚云錚更是個自來熟,不需人引路,顧自走進凌煙閣。
蘇晗尾隨至院中,出言道:“王爺若有事相商,不如到前方正殿。”
“本王前來探望將軍病情,若在你將軍府正殿,合適么?”楚云錚腳步未停,進了廳堂,坐到黃花梨雕云紋三圍羅漢床上。
這話倒是中聽,似是有意幫她把重病的戲繼續唱下去。蘇晗臉色一緩,施施然施禮后,命紅玉、翡翠上茶點,坐到羅漢床下手的柞榛木直背交椅上。
紅玉曉得將軍一早還未吃東西,便上了幾碟糕點,又用白瓷盤裝了幾個金桔,一起擺到交椅旁的茶幾上。
蘇晗是真的餓了,原來是想著出門吃些京城小吃果腹的,誰知偏偏趕得這么巧,一出門便遇到了楚云錚。她只盼著在好心情消磨殆盡之前,把他打發走。
楚云錚頗有閑情地品著龍井茶,良久一言不發。
蘇晗只得先開口,問道:“王爺只是來探病?”
楚云錚點頭。
“下官已無大礙。”
“如此甚好。”楚云錚隨便應付一聲,又沒了下文。
蘇晗也懶得再和他周旋,拈起一塊桂花香糕,慢條斯理地享用。吃完之后,喝一口茶,又拈起一塊玫瑰赤豆糕。
楚云錚饒有興致地抬眼打量著她。
八月清朗的陽光照進廳堂來,映得眼前女子眉目如畫,膚如凝脂,唇若點絳。涼爽的秋風拂過她鬢角、肩頭的黑發,發絲輕輕拂動,漾出幾分風情。坐姿沒有尋常女子的規規矩矩,略顯隨意,卻不失禮;吃相亦不似尋常女子的細致端方,卻也無聲無息,很是文雅。
蘇晗吃完幾塊糕點,丫鬟前來續茶。她喝了一口,又拿起一只金桔來剝。金色桔皮隨著纖長十指上下翻飛,兩相交映,物美,手更美。一件小事,原也是可以做的這么好看的。
烽火狼煙,尸山血海,竟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換了身裝束,她便不再是天下兵馬大將軍,此刻,她只是透著漫不經心、不恪守教條的……蘇家二小姐。
貴妃蘇月艷壓群芳,姿容是后宮三千佳麗之首,可若比起眼前人來,就顯得過于嬌柔了。雖然姐妹二人的容顏相仿有七八分之多,可溫室里的嬌弱香花,怎能比得過經歷過風雪的寒梅。
能見得蘇晗不著男裝的美顏,不是人人都有這份際遇的。如此看來,那匹汗血寶馬引起的一連串事端,也算是值得了。
楚云錚放下茶盞,溫聲道:“過兩日,圣上便可早朝,屆時將軍也好痊愈了。”
蘇晗閑閑放下手中金桔,淡淡笑道:“多謝王爺點撥。”
“再有,寶馬可安心養在將軍府。”
竟能料定她將馬寄養在了別處,這人,仿佛就沒有他猜不到的事情。蘇晗反思一下,覺得自己兩次盜馬有些過分了,語氣就有了幾分歉意:“王爺若喜寶馬,下官來日有幸得到,定將雙手送上。”
“將軍有心了。”將軍、下官這些詞匯,在面對著這樣一張清水出芙蓉的麗顏時,令楚云錚沒來由地覺得突兀。他起身,負手走向門外,“來日,朝堂上見。”
“王爺好走。”蘇晗語聲明顯輕快了幾分,親自送到垂花門外,站了片刻,正要再次出門時,太夫人遣了人來,叫她到正房。她有些不高興,進門問道:“娘找我何事?”
“你不好好待在房里,四處閑逛什么?”太夫人嗔道,“聽人說,被王爺撞見了?他若對你有了成見,以后不是要處處碰壁么?”
“不礙事的。”蘇晗坐到臨窗的大炕上,笑道,“心疾本就是一時好一時壞,外人撞見也無妨。”
太夫人并不贊同,“別人事小,王爺那邊你可要小心行事。”
若被母親知道自己做的那些好事,真不知道會怎樣訓誡自己。蘇晗狡黠地笑,之后問道:“娘從來也不會高看誰一眼,為何偏偏忌憚一個攝政王?”
“哪里是忌憚,是敬重。”太夫人解釋道,“王爺為人行事,一個孝字,一個義字,是朝臣典范。你啊,回到朝堂莫要兩耳不聞窗外事,日后要多聽多看才是。”
蘇晗由衷地點點頭,“孩兒記下了。”如今大局已穩,她在朝堂的時日怕是年深日久,的確不能再像以往那般特立獨行了。
母女說著話的時候,有人來通稟,張公公來了。二人聞言,皆是神色一凜。張公公是太后面前的紅人,此次前來,定然是太后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太夫人讓蘇晗待在房中別動,自己迎了出去,回來時明顯松了一口氣。
太后命張公公給蘇晗送來了千年人參、血燕等滋補之物,帶話過來,說是讓蘇晗好生調養,痊愈后便到宮里小坐,她和皇后都記掛得很。
賜婚不成,便給些小恩小惠來拉攏,也在為下一次的陰謀做鋪墊。蘇晗心頭不屑,卻也明白,自己為人臣,平日就少不得要面對這類事情。
太夫人嘆息一聲,“現下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只巴望著圣上能為你指一門好婚事。”二女兒已經十八歲了,換做生在別人家,怕是早已嫁出門去、生兒育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