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和羅云風去了醫院，這是一間三人病房，此時正值午休時間剛過，病房里雖然有兩三個家屬在陪伴病人，但都輕聲細語，讓人感覺安靜而有序。只是我卻忽然想起了從前朱大壯在醫院的情景，心里感到一陣不安。

雨田躺在床上，左腿裹著厚厚的石膏，蹦直了，被吊帶吊著，呈三十度角抬起。他的頭發亂蓬蓬的，雙眼無神，胡子兩天沒刮，嘴唇上面和下巴都冒出黑乎乎的一圈胡渣兒，這和當初在護國中心工地上油頭粉面的雨田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羅云風熱情洋溢地叫道：“雨工，我們看你來了！”他這一聲顯得突兀而做作，打破了病房的安寧，我留意到有幾個家屬都朝我們投來不那么友好的目光，我不禁抱歉地笑了笑。

雨田一動不動，一臉的冷漠與茫然，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羅云風落得個沒趣，但還是走了過去，坐在床邊慰問道：“雨工，這腿好些了嗎？”

雨田依然如泥胎木偶一般毫無反應。我把水果籃放在桌子上，說：“雨工，我們給你買了水果。”

見雨田還是面無表情，又說：“雨工，我削個蘋果給你好不好？”

任憑兩人說什么，雨田充耳不聞，兀自不理不動。過了片刻，羅云風愈發覺得無趣，便和我使了個眼色。我會意，對雨田說：“雨工，我們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養好身體。”說著和羅云風起身離開，剛走到病房門口，忽聽“嗷”的一聲怪叫，兩人嚇了一跳，轉身看時，只見雨田臉上五官皺成一團，說不清是痛苦還是憤怒，但這表情轉瞬即逝，很快恢復到原先癡呆的模樣。

我走過去輕聲喚道：“雨工……”雨田一點反應也沒有，只睜大了眼睛發呆。羅云風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們走吧。”

我們離開病房的時候，我看見其他的病人和家屬臉上都帶了一絲厭惡與不屑，甚至還有一點……恐懼。我說要不找主治醫生問一下，羅云風說走吧，這有啥好問的，不就斷了條腿嗎。我說，我看好像不只是斷了腿這么簡單。正說著，一個醫生走了過來，被我攔住。

醫生聽了我的詢問，說：“這病人可能是受到嚴重刺激，心理上留有陰影，所以現在有輕微的抑郁癥。”

羅云風連忙問道：“那是不是說……這可能是精神病的前兆？”

“那倒不至于這么嚴重，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等他心理平復了應該也就沒事了。”醫生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但是現在盡量不要刺激他了。”

我們謝了醫生，沿著長長的走廊向外面走去。過了一會兒，只聽羅云風感嘆了一句：“沒想到雨田就這樣廢了……”

我想起雨田以前在工地上做的種種勾當，心里忽然生出一些幸災樂禍來，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啊！可是自己要是這么說未免太不厚道了，所以我還是把到了唇邊的話咽了回去，只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數月后，雨田被調回了護國中心辦公室，養了他好幾個月，不勝其煩，甘森也覺得養著他很沒意思，而此時洛嶸一直在想法子要炒掉他，結果鬧出了不大不小的風波來，雨田到了緊要關頭突然腦子又清醒了，他不再上班，把事情捅到了勞動局，上綱上線，痛說革命家史，搞得護國中心雞飛狗跳，狼狽不堪，保住了自己的職位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