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我依舊會回憶起那場戰爭,以及戰爭所帶給人們的不幸與災難。那場墨爾默戰役整整延續了半年之久,長達半年的筋疲力盡。它動搖著整個大禹王朝,也是大禹建國以來最為驚心動魄的戰役。
我是罪人,是那場戰役的罪人。大禹,為奪取我而戰;墨爾默,為捍衛我而戰。亦從那一刻起,我將被世人記住,被載入歷史的痕跡中??蛇@一切才僅僅是開始,開始而已。
大禹五十萬鐵騎的鎮壓,給墨爾默帶來了嚴重的創傷,那種被撕裂的疼痛,哪怕時過十年,二十年,它依舊疼痛,甚至絕望,深入到骨子里的絕望與反叛。
大禹鐵騎用他們的仇恨血洗墨爾默,而墨爾默用他們的生命來捍衛自己的家園。那場生命的碰撞,震撼著這個決裂而悲愴的世界。那汩汩流淌著的鮮血,那年輕的生命,那無數死于沙場的將士們,他們的熱血拋灑,他們的心臟被刺穿,他們的青春年華被葬送在沙場上。
母親,她用母愛召喚我,用她至高無上的權力,驅使著那年輕的生命不顧一切。這就是權力,權力的光芒。它們能為她奪取所有,我的一切,甚至整個墨爾默,乃至整個大禹江山。
從四月到八月,那幾個月的狼煙烽火燃燒著整個墨爾默。大禹鐵騎的殘暴,墨爾默戰士們的堅韌抵抗,雙方的不屈不饒,令更多的生命在沙場上消逝。那城門上是堅守家園的將士,那墨爾默驕傲的旗幟是他們不屈服的力量。為家園而戰,為自己的女人而戰,為自己的孩子而戰,死而無憾。
風,冷風。我靜靜地佇立在城門上,默默地注視著那被戰火肆虐過的疆土。風,吹亂了我的發絲,擋住了我的眼。那一刻,我看到了陰霾的天空在哭泣。
我呆呆地望著那汩汩流淌著的鮮血,那死去的生命。那時,我恨不得剖開自己的胸膛,將我的心臟挖出,捧到母親的面前狠狠地刺穿它。我要告訴她,我恨她,她的專權與殘暴。它們令我感到了恥辱,令我唾棄,那用無數生命來換取的母愛令我感到了羞辱,令我鄙視。
那時,我閉上眼,我想不顧一切地沖到皇帝的面前,哀求他不要再繼續下去了。我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捍衛墨爾默,捍衛我的家園,我的親人。可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我的眼前倒下,一個又一個地倒在自己的血泊里,靜靜地離去。
旁邊的念城突然抓住我冰涼的手,小聲道,“娘親不怕,念城會保護母親?!彼穆曇糁赡鄞嗳酰瑓s又充滿著那種怪異的不屈服。
我低下頭,怔怔地望著他,落淚了。我的淚,滴到他的臉頰上,滾燙,我一把將他摟進懷里,泣聲道,“我不怕,我不怕?!?
我哭了,在我的孩子面前懦弱地哭了。我多想告訴他,我怕,怕失去他,怕失去他的父親。可我不能,也不可以,他還只是個孩子,他怎能承受這些傷害?可我難過,痛苦難受。我只有默默地守住墨爾默,默默地守著我脆弱的家園,然后看著我的另一個親人狠狠地將它們踐踏。
我的弟弟,他帶來了毀滅,帶來了傷痛。他毀了我的家,我的丈夫,我的一切。可我卻不能恨他,因為他是我從小疼愛的弟弟。我不能傷他,也不可以傷他,因為他是整個大禹王朝的希望,閔氏家族的希望??晌乙嗖荒芟蛩鹿虬?,因為我的丈夫不允許,墨爾默的男兒寧愿用生命去捍衛,也決不低頭下跪,決不。
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戰火,依舊如魔鬼般吞噬著墨爾默。大禹鐵騎的五十萬大軍已戰死了二十萬,整整二十萬人的生命被吞噬。他們,有她們的丈夫,有無數孩子的父親,無數老母的孩兒。
那場悲慘的戰役殘殺了墨爾默的生命,毀滅了他們的家園,可他們依舊抵抗,頑強抵抗。他們的血液里,流淌著的是不屈服的微笑。是愛,愛自己的女人,孩子,家庭。而死亡僅僅是生命中不可避免的過程,他們無怨無悔,為親人而戰,這是多么神圣偉大的舉動。他們甘愿,甘愿拋灑熱血,甘愿耗盡自己最后的一絲力量……
墨爾默戰役令大禹鐵騎驚駭,墨爾默人的頑強抵抗令他們震懾,墨爾默人身上的那種高貴品格更令他們欽佩。甚至在往后的幾十年后,那場戰役存活下來的大禹將士們,會非常興奮而自豪地對他的后代講述著墨爾默族人的種種傳奇與那種可貴的精神品質。
是的,墨爾默的男兒是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們驍勇善戰,他們懂得愛,愛自己的親人,愛自己的家園。他們的生命或許卑賤,可他們的品格卻是高尚而崇高的,他們值得任何大禹將士跪拜,祭奠。
若非清風閣的秘密團隊,那么墨爾默也許還能拼死抵擋。這就是哲的謀略,他的殺手锏。他雖遠在千里,卻依然能運籌帷幄,因為何允,這也是他為何接近何允的目的,也是他為何坐懷不亂的原因。
清明哲,那八年來,已令他變得強大。他不但已培養了自己的勢力,還擁有眾多財富。而這些東西是用他的智慧賺來的。他似乎總喜歡把自己看得淡漠,把自己隱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然后靜靜地觀察著人們的一舉一動,然后一副云淡風清的無害模樣??伤囊桓种割^,就能輕易地毀滅整個墨爾默設置的關卡與各種通道。
哲,他的心思到底隱藏得多深?他到底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兒?又或許,果真如表面般淡然透徹?一副與世隔絕般的寂寞模樣?
是的,是寂寞。那種摸不透,看不透,也猜不透的寂寞。更或許,他是可惡又可恨的。因為他把那種寂寞傳染給了我,讓我沾染上他的氣息,深深地迷醉下去,越掙扎,陷得就越深,欲罷不能。
十月,秋已悄悄地來臨?;蕦m,滿心園,一片金色的燦爛。宮慈靜靜地望著滿園的秋色,沉吟道,“淮陽最喜愛的地方便是這里。”身后的哲垂下眼瞼,沉默不語。良久,宮慈突然又道,“這個月內,皇上能奪下墨爾默么?”
哲淡淡道,“能?!?
宮慈扭過頭,突然望著他,笑了。她笑意深沉而鬼魅,仿佛還夾雜著一絲看不透的危險,她懶懶道,“看來哀家早該派你去協助皇上才是。”
哲微微蹙眉,苦笑道,“哲手無縛肌之力,恐怕是累贅。”一臉抽搐的衰相。
宮慈挑了挑眉,淡淡道,“可你有智慧,而你的智慧便可充當十萬大軍?!鳖D了頓又道,“若你不幸落入墨爾默之手,哀家也愿意用十萬大軍去換取你一人。”
哲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的臉不但衰,而且還黑,他不動聲色道,“太后過謙了,哲亦不過是雕蟲小技,怎比得過太后之智?!?
宮慈盯著他,垂下眼瞼,淡淡道,“雕蟲小技?”她突然不說話了,一臉深邃。
待哲離開滿心園后,一名小太監卑微地走來。此人生得眉清目秀,正是小玄子。宮慈懶懶道,“小玄子,你覺得南哲郡王如何?”
小玄子諂媚一笑,尖聲道,“奴才惶恐,這郡王豈是奴才敢評論的。”
宮慈挑了挑眉,平靜道,“但說無妨。”
小玄子細聲道,“深藏不露?!鳖D了頓又道,“看似云淡風清,卻仿佛烏云密布,看似清澈透底,卻仿佛暗藏玄機?!?
宮慈嫣然一笑,贊嘆道,“你這人兒果真會說話?!?
小玄子討喜道,“奴才不敢。”
宮慈細細沉思了陣兒,平靜道,“這人兒確實看不透。”
小玄子突然道,“可有一人卻能輕易地看透他?!?
宮慈淡淡道,“淮陽?”
小玄子恭敬道,“正是長公主?!鳖D了頓又道,“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公主才能征服郡王了。”
宮慈點了點頭,正色道,“你果然懂得哀家的心思?!?
小玄子突然誠惶誠恐道,“太后恕罪。”說著便直直地跪了下去。
宮慈淡淡道,“你何罪之有?”
小玄子唏噓道,“太后乃人中龍鳳,奴才怎敢讀懂太后的心思?!?
宮慈微微揚起唇角,淡淡道,“你倒知趣得很?!鳖D了頓又道,“起來罷。”
小玄子調皮一笑,一臉孩子氣的稚嫩,那雙烏溜溜的大眼里暗藏著狡黠。
清明府。
哲懶懶地躺在椅子上,渾身上下都徹底地松懈了下來。這時,突聽鐘崇來報,說有人晉見。哲淡淡道,“帶進來便是?!?
一名青衣男子,他恭敬道,“給王爺請安?!甭曇粲行┕之悾@然是宮中宦官。
哲懶懶地搖了搖手,淡淡道,“最近宮中可有異人?”
青衣男子正色道,“最近太后身邊多了個紅人兒,小玄子。”
哲微微蹙眉,“小玄子?”他沉吟了陣兒,平靜道,“你先回去了罷。”頓了頓又道,“去鐘崇那里打賞。”
“謝王爺?!?
待那人離去后,哲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輕聲呢喃道,“小玄子?小玄子?”一臉深沉的漠然,看來這宮中果然開始長蟲子了。他不禁暗自一嘆,喃喃道,“這條蟲子該誰去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