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寧宮。
宮慈單手托腮,閉目養神。那身奢華端莊的宮廷服飾令她顯得異常雍容大方,那驚艷的容顏中蘊含著清麗嫵媚,那優雅而高貴的姿勢,散發出一股恬靜灑脫的悠然神韻。
這一幕,被一個頗有心思的小太監記錄下來。后來,他竟專門找來畫師,偷偷地將宮慈的千嬌百媚畫了下來。許是那畫師也是人才,畫出來的效果栩栩如生,令世人震懾。而那太監的舉動深得宮慈喜討,故從此一步登天,成為了她的心腹。
那名太監叫榮玄,小玄子,而他在大禹王朝的歷史中也算一個重要人物,有多少政變與陰謀,不都是從他的口中煽動出來的?歷來宦官壞政數不勝數,可他終究難成大事。
良久,宮慈慢條斯理地睜開眼來,手指懶懶地敲擊在鳳榻上,一臉深思熟慮。
母親是條精明的蟲子,她懂得如何吸附對她有益的養分。這朝中,她最懼怕的就是左丞相薛元義和左丞相王希善,他們乃父王之重臣,故與她完全對立。而薛元義本有一女,倘若皇帝與其聯姻,趁機拉攏他,到時那王希善孤軍一人,又怎能掀起大浪?
第二日,宮慈宣薛元義進宮。這薛元義已六十有余,是個干瘦的小老頭。瘦,卻精,精得像條老木蟲,而她的小女兒亦非一般女子。
這皇宮中,將誕生三名非常出色的女人。母親,我,薛雁兒,大禹王朝未來的皇后。而薛雁兒,是母親不知不覺種下的禍根。不過換句話來說,也是薛雁兒成就了我,成就出我的巔峰權勢。
汝寧宮。
左丞相薛元義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局促不安。宮慈盯著他,淡淡道,“丞相為何如此驚惶?”頓了頓又道,“賜坐。”
薛元義小心翼翼地坐下,鎮定道,“不知太后何事召見老臣。”
宮慈懶懶地淺呷一口茶,淡淡道,“據聞你家小女兒已年芳十七?”
薛元義一怔,不動聲色道,“小女確有十七。”
宮慈垂下眼瞼,平靜道,“還未許親罷。”
薛元義暗自一嘲,果然想拉攏,淡淡道,“未曾”
宮慈慢條斯理道,“改天帶來給哀家瞧瞧,如何?”
薛元義恭敬道,“全憑太后做主。”
宮慈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指,突然意味深長道,“算來丞相為大禹嘔心瀝血……已有好幾十年了罷。”
薛元義謹慎道,“太后過謙了。”頓了頓又道,“這幾年太后的功績實在令老臣欽佩。”
宮慈微微揚起唇角,淡淡道,“丞相說笑了,哀家亦不過是盡點份內之事罷了。”
雙方一陣虛偽的客套話,無非都是些恭維之類的,各懷鬼胎。正所謂人心隔肚皮,而人心的險惡,對于這些朝政中人來說,暗箭難防,故自身的盔甲都硬得很,又臭又硬。
那時的大禹朝臣已被母親一分為二,鳳陽家族與閔氏家族。而皇帝也絞盡腦汁暗自籌謀,他與母親都盯準了清明哲。但這清明哲就仿若置身世外桃源似的,裝聾作啞,也懶得理誰主江山。這讓母親有點頭疼,因為清明哲始終都是她心底的一根刺,但現在還不能拔,也不敢。
這清明哲還真的就置身于世外桃源了,明年將要開戰,可他卻愜意悠閑地呆在他的后院子里打理他的花花草草。
一身簡單的白衫,青絲被松散地束縛在腦后,一臉散懶閑暇。那雙漆黑如玉的眸子正聚精會神地盯住一條蟲子,青色的,又肥又大的蟲子。他看了老半天,發現這條蟲子……長得有點丑。
一旁的軒轅錦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臂,一臉雞皮疙瘩,暗道,這人兒有毛病不成?難道一條蟲子還能研究出個名堂來?直到許久之時,清明哲突然說話了,他淡淡道,“看來宮中又會多出幾條蟲子來。”
此話一出,軒轅錦暗自一驚,唏噓道,“哪來的蟲子?”
清明哲歪著頭,那雙干凈透徹的眸子里寫滿了睿智,他突然伸了個懶腰,懶懶道,“你若沒有其它事,我這就去睡覺了。”
軒轅錦一怔,“大清早的又睡?”
此時,清明哲并未睡覺,而是躺在逍遙椅上擺弄著九連環。他拆開它們,然后又扣接上,然后再拆。那神情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簡單,卻邪惡,是的,那種說不出的邪魅。
清明哲?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如今朝廷混亂,他為何還能穩如泰山?他到底又有何目的?皇帝看不明白,宮慈亦是如此。
事實上我覺得清明哲并沒有這般復雜,只不過他懂得勞逸結合。還有一點就是,他的頭腦似乎總比常人多了點東西,那種叫做智慧的東西。不錯,比大多數人高明了一點點,就一點點而已,其它的一無是處,這是我對清明哲的評價。
可清明哲自己又有一套獨特的哲理,他曾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想要活得久一點,那么你就得裝深沉,這總比被人一眼看穿來得好些。而若非常不幸地被宮慈看穿,那么你就真的完蛋了,縱使你有十萬軍隊,那宮慈也會用小指頭按死你。那宮慈可有如此本事?有,完全有這個本事。不過,我清明哲就是那十萬軍隊中的一只螞蟻,一只小小的螞蟻,倘若在十萬人中找尋一只螞蟻,那恐怕也得找一輩了。而這一輩子足夠我逍遙快活,足夠了,當然,還得帶上淮陽跟我一起荒唐才行。”
這就是清明哲的螞蟻論,他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在十萬人中尋找一只螞蟻,我深有體會,因為現在我就在干這種蠢事。我動用官府的所有勢力去挖清明哲,卻連他的一條螞蟻腿都沒有挖到。從詐尸到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他一個人荒唐也就罷了,但要命的是,現在我也跟著他荒唐去了。與清明哲斗智者,腦傷。
待玩膩了九連環后,清明哲突然起身抱著古琴鬼魅似的離開了清明府。
一片深幽的竹林,一抹淡然輕靈的琴音仿若從遙遠的國度傳來。哲閉目彈奏,一臉迷醉之意。他的容顏清俊淡然,那頭青絲有點散亂地滑落了幾絲下來,那身白衫上,好像還沾有花草中遺留下來的青色,那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動著,無拘無束,仿佛脫離了塵世間的一切煩惱。
突然,他睜開眼來,笑了,露出一抹明媚而清冽的笑容。他的笑令來者不禁微微顫動,好一個不染世俗的逍遙人兒……
一名黑衣男子靜靜地站在清明哲的面前,不語。清明哲淡淡道,“你好像來晚了。”
男子苦笑道,“讓王爺久等,實在不敬。”
清明哲笑了笑,緩緩地起身,懶懶道,“何來不敬之說?”頓了頓又道,“你我二人無需拘禮。”一臉散懶隨和的愜意閑暇。
那名黑衣男子是誰?他正是朝中的督尉何允,他與清明哲又是什么關系?這正是清明哲的謀略,也是他坐懷不亂的戰略。二人放下身份,相談甚歡。許久,哲淡淡道,“允如何看待當今朝中局勢?”
何允正色道,“不好說。”
哲微微一笑,饒有趣味道,“如何不好說?”
何允低頭,沉思了陣兒,苦笑道,“還是哲英明,冷眼旁觀。”
哲挑了挑眉,笑了,一臉平淡。他調侃道,“可你卻不能冷眼旁觀。”何允微微蹙眉,哲又道,“明年討伐墨爾默,我會向太后舉薦你。”
何允一喜,轉念又憂郁道,“太后這人捉摸不定,恐怕難成。”
哲搖了搖食指,精明道,“明年皇上出征,萬不能少了秦麟王和你。”
何允不說話了,良久,突然唐突道,“哲認為……太后與皇上……”神情有些忐忑不安。
哲垂下眼瞼,搖頭,好半會兒,淡淡道,“切莫妄下定論。”
清明哲與何允的私交匪淺,可表面上卻行同陌路。換句話來說,清明哲與朝中之人似乎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而何允除外,因為他值得他花心思。
墨家堡。
墨爾默的夜空中永遠都少不了繁星。夜,嘈雜,是青蛙與蛐蛐的聲音。一陣微風吹來,吹亂了我的發,我靜靜地站在草地上,默默地凝視著那漫天繁星。良久,我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墨衍從身后抱住我,緊貼著我的臉,輕聲呢喃,“想家了?”
我垂下眼瞼,突然對他說,“墨衍,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一輩子。”
墨衍輕吻我的額角,柔聲道,“一輩子。”
我轉過身,癡癡地望著他,輕撫他的面龐,“你可不要丟開我。”
墨衍抓住我的手,溫柔道,“傻瓜,我怎會丟開你?”
我笑了,我的笑在夜空中閃爍,比星子還要燦爛,耀眼。我依偎他的懷里,吸取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我的夫君,我愿意傾盡一生去摯愛的男子,我對他說,“墨衍,哪怕下跪,踐踏我的尊嚴,我都要去愛你,用我的一切守著你,扶持你,決不后悔,決不。”
墨衍深深地凝視我,我們靜靜相擁,兩顆心緊貼在一起,糾纏,不離棄。是的,永不離棄。
那一年,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年,我變成了一個頑強而自信的女人。我是幸福的,我有愛我的丈夫,兒子,一個和睦的家庭。可明年,公禹一百九十三年,那些如夢境般的幸福將被打碎。那腥紅的鮮血將撕裂我的一切,撕裂我的軀體,乃至我的心臟,遺留下了一道深邃而丑陋的疤痕。而那道疤痕直到現在都還在,雖愈合,卻丑陋,宛若蜈蚣蟲般,詭異地爬在我的胸口上,張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