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陽樓。
我規規矩矩地站在正廳,猶如驚弓之鳥。這時,傳說中的太夫人出來了。我偷眼一瞧,頓感親切,這老人長得慈眉善目,想來應該好說話些。那太夫人看了我一眼,輕聲道,“你就是淮陽?”
我點頭,見她如此輕言好語突然動了心思。先生曾說要先下手為強,以前我經常欺負哲,何不用這招對付墨衍?主意一定后,我突然哭喊著朝太夫人撲去,眾人一驚,都不知所措。我抱住太夫人的腿,呼天搶地道,“祖母,您得替淮陽做主啊……”
太夫人差點被我嚇暈了,見我一臉楚楚可憐,心疼道,“淮陽乃大禹公主,誰敢欺負?”
我毫不猶豫地指向墨衍,叫囂道,“就他,就他欺負我。”
眾人一怔,墨衍的臉突然就變黑了,心道,好一招先下手為強。還未等他替自己辯解,太夫人就厲聲道,“墨衍,可有此事?”
這太夫人在墨爾默可算風云人物,想當年她與墨衍的祖父本是大禹人,后二人聯合分裂了大禹,故才有今天的墨爾默。換句話來說,就是墨爾默的開創者。
墨衍一臉郁悶道,“孫兒不敢。”
這話我可不愛聽,我直率道,“祖母可要替淮陽做主。”說著挽起衣袖指著手臂上的淤青道,“這是罪證。”頓了頓又道,“他昨晚還咬我。”此話一出,丫頭們曖昧地掩嘴輕笑,心道,這公主倒直率,居然把房事也拿來說。
太夫人哭笑不得,揉了揉我的發,輕笑道,“傻丫頭。”心道,這孩兒天真活潑,雖貴為公主,卻沒有架子,倒也有趣。若日后替墨氏家族延續香火豈不美哉?趕緊把我扶起來,寵溺道,“丫頭放心,以后這墨家堡,吾替你做主。”
我喜道,“真的?祖母可不能反悔。”
太夫人正色道,“吾怎會欺騙丫頭?”一臉慈祥。
我一臉得意,昨晚的不快也被我拋到了九霄云外。墨衍見我對他擠眉弄眼,恨不得扭斷我的脖子。而見過太夫人后,我便打定主意纏著她,倘若日后墨衍對我使壞,我便拿太夫人來壓他,看他能奈我何?
我本生性散懶任性,又貪玩沒有束縛,而堡里的丫頭們也都是年輕人,故與我合得來,經常打成一片,倒也逍遙自在。不過我命令她們不許稱我夫人,因為我嫌老,故也都叫我小主。
我的直率簡單,頑皮無賴,都博得了堡里人的歡喜,但只有墨衍例外。他就是看不慣我,因為他覺得我狡猾,而且還潑皮,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任性的大小姐,而我恰恰就是這種人。
墨衍,他終究不會明白一個十六歲孩子離鄉背井的孤獨寂寞。我雖神經大條,可每當晚上時我就會癡癡地望著窗外,回想大禹,想起了大禹的一切。我想念他們,想念我的家,瘋了似的想念。我知道我生病了,心病。
第二日,我病了,燒得迷迷糊糊,伺候我的丫頭們手忙腳亂。大夫說是水土不服,故而生病。可我這一病,竟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這半個月我瘦了,一臉脆弱的蒼白。
那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我好像又看到哲了,還有母后……我喊他們,可他們不理我,我追他們,拼命地追,可無論如何,我永遠都追不上……
我突然掙扎呼喊,“哲,哲,不要走,不要走……”我驚惶地睜開眼,對上了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我怔怔地望著他,突然哭了,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墨衍扭過頭,冷冷地走了,就在他走時,我突然掙扎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我一把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放我回去……墨衍,求你放了我……求你……”我死死地抱住他的腿,眼巴巴地望著他。
墨衍冷冷地盯著我,看不出任何思緒。良久,他突然笑了。他松開我的手,彎下腰來捏住我的下巴,冷酷道,“淮陽,你只是一顆棋子,從宮慈提出和親之時,她便已經把你離棄了。”
他笑了,唇角的那抹笑靨冷酷殘忍,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臟。我搖頭,“沒有,沒有……母后不會離棄我,她不會,她不會……”
墨衍冷笑,輕蔑道,“她若愛你,又怎會把你拱手送人?”
我懦弱地低下頭,淚,模糊了我的眼。我死死地咬住唇,倔強地哭了。一絲鮮血浸出,可我卻不覺得疼痛。墨衍微微蹙眉,沉聲道,“松口。”我不松,他突然伸手來掰我的嘴巴,我就一口咬了下去。墨衍面無表情,就讓我咬。
良久,我松開他,淚流滿面道,“我想家,我想他們……我想母后……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眼巴巴地望著他,那雙被淚水浸染過的眸子支離破碎,它是孤獨寂寞的,那種寂寞惹人心疼,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迷惘地在廢墟中彷徨……
墨衍怔怔地望著我,腦中有些混亂,心底的某個地方莫名地泛起了一陣心疼。他微微蹙眉,突然轉身就走了,就這樣冷冷地走了。
第二日,西廂素陵樓里多了些大禹的佩飾,還有大禹的特色小菜。自從昨晚哭鬧后,我突然變得異常平靜下來,心如死水。我突然恨,恨母后,恨她為何狠心把我送走。
太夫人來了,我一見到她就哭,她柔聲道,“淮陽不哭……”溫柔地把我擁進懷里。
我泣聲道,“我想家了,淮陽想家……”
太夫人小心地拭去我臉頰上的淚痕,輕聲道,“這里就是你的家。”
我搖頭,任性道,“祖母,放我回去好不好,淮陽會感激你的,一輩子感激你。”
太夫人輕聲道,“傻孩子,若你回大禹,將會有更多的人沒有家。”
我怔住,突然停止了哭泣。我突然想起了母后曾說過的話,這就是皇室兒女的命運。我反問自己,淮陽,和親又如何?客死異鄉又如何?就在她把你拱手相讓時你就已經不存在了,你……就已經被她拋棄了……成為她手中的一顆棋子,權勢下的祭品。
我癡癡地望著太夫人,家,我的家在哪里?大禹?不,不是的,若我回去她定然會重新把我送回來……可我還有回去的機會么?
兩日后,墨衍居然來看我了,他淡淡道,“身子可好些了?”我懶得理他,他又道,“若你的身子太虛弱,如何能回去?”一聽這話我便來了精神,狐疑道,“你會放我回去?”
墨衍垂下眼瞼,唇角掀起了一抹玩味兒的淺笑,那抹深沉的笑靨中竟隱藏著說不出的歹毒。他懶懶道,“一個月后就放你回去,不過你必須得回皇宮。”
我驚喜道,“真的,你可不能耍賴?”
墨衍半瞇著眼,沉聲道,“我說話算話。”頓了頓又道,“這個月內你得把身子養好才是。”
我一臉興奮之色,突然又疑惑道,“你為何要放我回去?”
墨衍淡淡道,“你不是想回家么?”眼神閃爍。
我點頭,突然嚴肅道,“倘若我離開,你攻打大禹……”
墨衍笑了,奸佞道,“我以人頭作保,絕不掀起戰事,如何?”
我半信半疑道,“真的?”
他慢條斯理道,“信不信由你。”一臉詭異的嫵媚。
那一個月內,我神清氣爽,又恢復了往日的開朗活潑,就在我要離去墨爾默的前一天夜里時,公子蘇終于忍不住道,“堡主,你真打算把淮陽送回大禹?”
墨衍懶懶地半躺在太師椅上,挑眉道,“不妥?”
公子蘇蹙眉道,“實在想不明白。”
墨衍笑了,淡淡道,“我若把淮陽護送回大禹,那宮慈又會怎樣?”
公子蘇沉吟道,“必定會著急才是,定然是怕我們攻打大禹。”
墨衍饒有趣味地把玩著手指,狡黠道,“可淮陽不會這樣想。”
公子蘇一怔,訥訥道,“不明白。”
墨衍瞇起眼來,那張俊逸的臉龐上渲染著詭譎的殘酷,他慵懶道,“若我把淮陽送回,宮慈定然又會把她押送回來才是。”
公子蘇點頭道,“這是必然。”
墨衍淡淡道,“你猜到時淮陽又會怎么想?”公子蘇不說話了,墨衍漫不經心道,“她定會恨她,而她的恨便是宮慈心底的一根刺。她若回到墨爾默定然會死心,到時再利用這顆棋子去威脅宮慈,豈不更有趣?”
公子蘇暗自一嘆,他現在是完全服了。
第二日,風和日麗,墨家堡的侍衛親自護送我。墨衍淡淡道,“路上小心些。”
我突然送給他一個飛吻,天真直率道,“后會無期……”
墨衍盯著我稚嫩的容顏。風,溫柔地掀起了他柔順的發絲,那修長挺拔的身軀靜靜地佇立在風中,那張優雅俊美的臉龐上浮現出一抹大大的笑靨……
我怔怔地望著他,微微失神兒。好一個動人心魄的笑靨,那抹微笑竟擾得我心悸,卻覺得危險莫名。我回過神兒,對他作了個鬼臉,便躲進了馬車。外面傳來墨衍冰冷的聲音,“若不能安全到達大禹,爾等不必回來了。”
“是。請堡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