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嶠沉默片刻,微笑,“也未必是壞事。皇上瘦了下來,又長高許多,如今看著可真是珠明玉潤,風姿超逸,跟從前判若兩人。這次入宮覲見,我差點兒沒認出來。”
說話間,幾人已在屋里落坐,翾風等忙忙收拾了食案,捧了酪漿出來奉與眾人。
司馬紹見荀灌愀然不樂,心下也有些著忙,笑道:“先前在席上聽你說認識阿嶠,原還不信。后來聽阿嶠提起,才曉得你們已認識這么久。”
荀灌不由地目光悠遠,“嗯。那一年洛陽淪陷時,我和秦王正在羊皇后宮中玩耍,被一股腦兒抓了,要押往平陽。羊皇后求劉曜放了我們,讓宋袆帶我們逃走,一路……精彩得很。溫大哥遇上我時,我正被山賊壓在車轆轤下,聽著自己肋骨一根接一根被壓斷。”
司馬紹打了個寒噤。
她說得很簡潔,比溫嶠提起的更簡潔。
這算是精彩嗎?
也許吧!
可短短數句,司馬紹已聽出他們當年在戰亂里逃生時的的驚心動魄。
看著眼前這個秀妍清靈的少女,他一時想不出她經歷了這些,為何唇角還能浮起笑意,為何目光還能澄清澈。
但他終于能明白,時隔五年,司馬鄴、荀灌都已從半大孩子長大成人,為何還能一眼認出對方,并信任如初。
那種純粹的無關任何利益的患難相依、生死與共,即便在成人間都極為罕見,注定會成為各自人生里最濃妝重墨的一筆,并在勾心斗角的名利場中歷久彌新。
庾亮在旁靜聽著,此時才算明白荀灌、司馬鄴先后站出來保護宋袆的緣由。他看向低眉順眼侍立一邊的宋袆,問道:“你從前是侍奉羊皇后的?”
因庾亮在索府發難,宋袆險些吃了大虧,此時心有余悸,忙答道:“回庾公子,石府遭難后,翾風姑姑被荀家招入府中教授荀家小姐們文學音律,奴婢原也跟隨在荀府。羊皇后聽說,便把我招入宮中侍奉她所生的清河公主,偶爾也讓奴婢教習公主音律。奴婢是侍奉清河公主的。”
庾亮看向司馬紹,“清河公主?”
司馬紹雖是皇室宗親,卻是在江南長大,對洛陽那些皇子皇女們同樣不甚了解,苦笑道:“清河公主?嗯,聽聞當年懷帝蒙塵,皇室男丁多遭戕害,妃嬪公主們則被掠往平陽。”
宋袆忽然渾身顫抖起來,聲音有些尖厲:“清河公主沒去平陽。奴婢將她和灌姑娘、秦王殿下一起帶出來的!羊皇后……羊皇后何等尊貴,不惜對那劉賊……對那劉賊……好容易求他放過了公主他們,誰想到公主竟然丟了!竟然丟了!我找了她好些年都找不到……找不到!”
眾人不由沉默。
成王敗寇。
再尊貴的后妃落到胡人手中,想也猜得到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