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太太讓丈夫繼續(xù)揉搓著他的四肢，讓他僵硬的身體能盡快的轉(zhuǎn)暖，自己將不舍得吃的那點(diǎn)面粉舀了出來，“我去給他做點(diǎn)面疙瘩，一會(huì)兒醒了就能吃。”

雪晴端了碗坐到床邊，舀了半勺子姜湯，湊到他唇邊，輕輕撬著他緊閉著的唇，一點(diǎn)點(diǎn)往里面倒。

幾勺子熱乎乎的姜湯下去，小叫化濃密的睫毛抖了抖，嗆得輕咳了一聲，醒了。

慢慢睜開眼，眼角窄長，眼珠子是純粹的黑，亮得如天上的碎星。

雪晴沒料到他突然睜眼，那雙眼又是從來不曾看見過的好看，怔了，手里拿著的勺子還湊在他唇邊，忘了拿開。

小叫化晶亮的眸子對上雪晴烏溜溜的大眼睛，也是一怔，過了一會(huì)兒，才說得出話來，聲音微顫，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dòng)和感激，“是你救了我？”

雪晴這才醒起，自己眼也不眨地盯著人家男孩看，臉上一紅，“不是，是我爹和我娘。”趕緊退開些，回頭叫道：“爹，娘，他醒了。”

小叫化這才感覺到自己麻木的腿被人揉搓著，撐起身，看向床下方正給他搓腳的陸掌柜。

一股暖流打心底淌過，眼眶微微發(fā)熱，趕緊縮腳，剛叫了“先生……”二字，聲音就給哽住。

陸掌柜停了手，面露喜色，湊上前，“孩子，醒了？”

“醒了。”小叫化心里堵著，所有的感激話，全堵在了嘴邊，覺得說什么，都表達(dá)不了這對救命之恩的感激。

陸太太正端著面疙瘩走到門口，聽到叫喚，也搶到床邊。

小叫化忙翻身起來，在床上就要跪拜，見雪晴睜大了一雙眼在自己身上亂看。

陸大大在一邊重咳了一聲，又瞪了雪晴一眼，雪晴才臉上一紅，將臉扭開。

他意識(shí)到什么，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破衣服已經(jīng)被脫了去，赤身裸體，忙卷了被子，仍端端正正地把頭磕了下去。

陸掌柜的忙扶住，“別磕了，快別磕了，這才醒來，身上還僵著，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

“孩子，先吃點(diǎn)暖暖身子。”陸太太將面疙瘩遞了過去。

小叫化這些年，挨餓受凍，能討到的都是殘羹剩食，哪有自家的被子給他蓋著，大好的白面疙瘩給他吃。

端著碗，淚就流了下來了，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孩子，快別哭了，乘熱趕緊吃了。”陸掌柜推了推他手里的碗。

“哎。”小叫化抹了淚，三口并兩口，狼吞虎咽地吞著面疙瘩。

“慢點(diǎn)吃，別噎著。”陸太太眼睛開始發(fā)酸，別過臉抹眼淚。

雪晴端著那半碗姜湯，眼巴巴的瞅著她娘，“娘，這姜湯，還要喝嗎？”

“他這已經(jīng)活過來了，不用喝了。”接了小叫化手里的空碗，遞給雪晴，讓她一起收走，將又要拜謝的小叫化按了下去，“你凍了一夜，活是活過來了，可血流還不通暢，還不能亂動(dòng)，要不然鬧不好，得落下病根，那就麻煩了。乘剛吃了暖和，趕緊躺著捂捂暖和。”

小叫化為了不被凍死在夜里，來回折騰，直到最后實(shí)在沒了一點(diǎn)力氣，才窩在了門坎下，這會(huì)兒雖然吃了些面疙瘩，身上仍痛得厲害，提不起力氣，也不強(qiáng)撐，躺了下去，眼一閉也就睡過去了。

陸太太幫他掖好被角，嘆了口氣，“多好的一個(gè)孩子。”

言行舉止卻無一不好，得體得叫人心暖，也不知是什么樣的人家出來的。

她自己只生了一個(gè)雪晴，就再也沒有生育，家里人丁單薄一直是心里的疙瘩。

拿手肘搗了搗在一邊發(fā)呆的丈夫，極輕的問：“當(dāng)家的，等孩子醒了，該怎么辦？”

“哎，我這不正犯著愁嗎？”陸掌柜卷起地上的臟衣服，準(zhǔn)備拿出去燒掉，免得虱子到處亂跳。

陸太太給丈夫攤牌，“我跟你說啊，這孩子既然進(jìn)了我們的門，就不能再趕他出去。”

陸掌柜擰著眉頭沒吱聲。

陸太太有些不高興，“剛從閻王那搶回來的人，再往外推，那是作孽……說什么我也不答應(yīng)。”

雪晴靜靜的聽著爹娘對話，希望父親能把這個(gè)小叫化留下來，大眼睛里流露著懇求，輕輕拽了拽父親衣袖，“爹，留下他吧，多可憐啊。”

“哎，我不是不想留。可你們也知道，我們家這買賣做得……光這三口人，都揭不開鍋了……再多一個(gè)人……唉……”陸掌柜望了眼睡得踏實(shí)的小叫化，再將他從熱被窩里拽出來，丟到冰天雪地里，真是作孽。

可是他們一家三口，都難以糊口，再多一張嘴，怎么養(yǎng)得起。

越想越覺得難受，更覺得自己窩囊，一個(gè)大老爺們，把家養(yǎng)成這樣。

“我少吃一口，也餓不死。”陸太太嗔怪的輕啐著丈夫一口。

“我也少吃一口。”雪晴怯生生的小聲接了過去，語氣里卻沒有猶豫。

“你們……哎……”陸掌柜的長嘆了口氣，“依你們，留下，留下。”

“爹，您真好。”雪晴吊住陸掌柜的胳膊。

陸太太也露出滿意的笑容。

陸掌柜遲疑道：“不過……”

“不過什么？”雪晴的心一下又揪緊了。

陸掌柜看了小叫化一眼，“不過等他醒了，還得好生問明白，他還有沒有去處，萬一是有去處的，開口留著人家，豈不是叫孩子為難？”他總覺得這孩子的一言一行，規(guī)規(guī)矩矩，又透著貴氣，不象尋常窮人家的孩子。

“那也是。”陸太太認(rèn)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