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腦中第一個閃出的是秋絹那張微翹的嘴：“奴婢是乾清宮伺候茶水的……”再想想，卻失笑起來：她懷龍胎與否與己何干？有什么好不受用的？

韶兒說到這里才后知后覺地奇怪，“她是個平常宮女，怎么……會懷龍胎？聽說她剛才干活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偏巧，叫皇上看見了，皇上心也是好，就叫太醫來給她看。這一看，嘿，懷了兩個月啦！”

韶兒究竟還是個小女孩兒，說起“懷胎”“兩個月”這樣的詞，毫無一點羞澀，一雙黑水晶般的大眼睛里，閃動的只有對孕育生命本身的好奇。

“哎，反正皇上催著讓六品以上的妃子都去給她賀喜呢！說今兒晚上要在凝碧池擺家宴，也派郭公公來知會咱們了呢！”

宮中的女子，各人有各人的艱難。她懷上蕭衡的孩子，日子當比從前好過些。

她此時是個母親。

采薇想到自己的娘，笑了笑。

還是祝賀她吧。

她望了望門外，天色陰沉灰暗，方才還是春日遲遲的明媚天光，到了午后卻好像要下雨了。

“韶兒，給我梳梳頭發，換件喜慶點的衣裳。”

筵開玳瑁，席設芙蓉。

皇家的宴席，雖只是“家宴”，亦是食必精膾必細的。

按慣例，先是七道開胃小菜，然后十八道素菜流水價擺上來，其后是九味葷菜，繼之以濃湯和點心。

皇上坐在正中，左首是皇后，右首是柔妃程豫。

程妃下首便是李德妃、陳淑妃等位列“四妃”的其他三位妃子，再往下便是按品級由高及低的排列了，品級最低的采女們，坐得離皇上最遠。

盡管蕭衡已經吩咐各位妃子不必打扮得太過隆重，但今日究竟是為慶賀有宮人懷上龍胎而辦的宴席，眾妃縱有千般的怨憤，也只好壓著，相反，為了在皇上面前落下了賢良不妒的好名聲，還大多在妝容和穿著上花了不少心思，一時間殿中看去，猶如百花斗妍，簪環色閃，脂粉香凝，說不盡的撩人眼目。

秋絹今天是焦點，所以破例越級坐在四妃之下。采薇隔著老遠看過去，只見她穿著一身輕紅色的百褶裙，簪著七寶如意釵，與前日那個傖寒宮女，判若兩人。她臉上搽了許多粉，用了上好的玫瑰胭脂，本就掩不住的喜色，因著胭脂的嫣紅而顯得更濃了。

皇上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吩咐開席，各妃自然也說了一堆恭喜秋絹妹妹、秋絹妹妹懷上龍胎真是天家之幸之類的吉利客套話。

酒過三巡，皇后臉上也已微帶紅色，然舉止卻是絲毫不露醉態，開口笑道：“秋絹才人懷上龍種，真是我大徽朝的功臣，本宮敬你一杯。”說著舉杯。

蕭衡大婚數年，一直沒有皇子出生，就連帝姬，也只有李德妃誕下的雪明帝姬一位，所以這次秋絹有孕，蕭衡才如此大喜，就連皇后，也不能不奉承秋絹一句。

秋絹自是受寵若驚，起身道：“謝皇后娘娘賜酒。”便干了一杯。

皇后端著酒，卻不喝，慢悠悠若有意若無意地道：“若秋絹此胎是個皇子……”

此話一出，殿中眾妃的表情都變得不自然起來，這場本就氣氛微妙的家宴，陷入了一種凝固的狀態。

若秋絹誕下皇子，自可想見，各位并無所出的高位妃子們之間定會掀起一場明爭暗斗，血雨腥風，而作為皇長子母親的秋絹本人，位分較低，勢單力薄，只怕第一個難以幸免。

首座的蕭衡只作不知，摟著柔妃程豫，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

不知秋絹是否想到了這一點，聽了皇后這未盡的半句話，忽地起身離席，走至大殿中間，端端正正地跪下，一連磕了三個頭。

蕭衡和皇后同時驚道：“秋絹才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