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莊嚴(yán)的時刻，這個問題真的顯得很怪異。并且前言不搭后語。聽后我愣住了。不過我還是感覺到，自己的記憶深處某個地方在微微顫動。我沉思、默想、搜尋。鯡魚干？鯡魚干的特別滋味？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臉色非常莊重，不過眼神之間閃過了那影子般的朦朧的光芒——突然的，我明白了，我想起那已經(jīng)遙遠(yuǎn)的古老年代里，我曾經(jīng)聽到過的一個低低的聲音，“人家是連著肚腸一口給吞下去的。”

“啊！我終于找到兩個姑娘中的一個啦！另外一個是誰？”

可是她卻不肯告訴我，到此為止了。

不過一個男孩子的生活也并不全都是喜劇的，其中也插入了許多悲劇。那個喝醉后被燒死在村子牢房里的那個游民，在事發(fā)后的上百個夜晚里，都沉重地壓著我的良心，使我不斷做著噩夢——夢中的情景，活像我在不幸的現(xiàn)實(shí)中所見到的那樣，我見到他那苦苦哀求、哭訴的臉，緊緊貼到鐵窗的欄桿上，身后是熊熊燃燒著的火光——這張臉?biāo)坪踉趯ξ艺f，“如果不是你給我火柴，所有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我是你害死的。”但我并沒有害他。因?yàn)槲医o他火柴的時候，沒有惡意，純粹是為了他好。不過，無論怎么說，我的良心是像那種受過訓(xùn)練的長老會教徒③的良心那樣的，只知道一種責(zé)任——無論在什么場合，都以一切借口，來對它的努力進(jìn)行追逐、糟蹋。那位造成災(zāi)難的游民，只痛苦了十分鐘，我這個不該受責(zé)怪的人，卻痛苦了三個月。

正午的大街上，可憐的老斯瑪爾中彈倒下，這害得我又新添了噩夢。在夢里，我老是見到那本大部頭家用《圣經(jīng)》中那最后的異怪圖畫，竟然被哪一個獨(dú)出心裁的白癡攤在瀆神的老頭的胸膛上，它隨著老人那費(fèi)力的呼吸不斷起伏，它的重量令那生命垂危的老人又受了更多的痛苦。我們生就的是些怪人。如此多的人張大嘴巴同情地望著他，可就是沒有任何人意識到一個鐵砧不至于像那本《圣經(jīng)》那樣具有諷刺性，并且更雅致些，殘忍的效果也更大。好多晚上，在數(shù)不清的噩夢中，我都在那本大書的重壓之下喘不過氣來，并且進(jìn)行掙扎。

幾年中，我們遭遇了兩三回悲劇，倒霉的是每次我都在附近。有一個黑奴，因?yàn)橐患∈掠|犯了人，于是被用鐵渣餅活活打死。整個過程我是一直看著的。那個加利福尼亞州的年輕移民，被一個喝醉了的同伙一獵刀刺了進(jìn)去。我親眼看見血自他胸中涌了出來。此外還有那些且又粗暴的兄弟們同他們那個上了年紀(jì)又沒有壞心眼的叔叔的事。他們兄弟中的一個把老人按倒在地，用自己的膝蓋把他的胸膛抵住，另一個兄弟則一再想用艾倫式左輪手槍將他打死，可是手槍并沒有響。當(dāng)然，碰巧我又在近邊。

再有就是那個加利福尼亞州的年輕移民的事。他喝醉了酒，想要在一個黑漆漆的、大雨欲來的夜晚，獨(dú)自一人去襲擊“威爾士人的住宅”④。那個房子位于霍里岱山的半山腰，只住著一個相當(dāng)有身份的可憐寡婦和她那個沒有任何過錯的女兒。那闖進(jìn)去的惡漢帶著滿嘴下流的吼叫和淫穢的胡話，他那粗俗的尋釁吵醒了整個村子。我和另外一個伙伴——可能是約翰·布里格斯——上去看了看，聽了聽。還隱約能夠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兩個女人在門廊里，由于屋頂投下了濃黑的陰影，所以看不到她們，但是能夠聽到那個年齡大的女人的聲音。

她將舊式的滑膛槍上好彈丸，警告那個胡言亂語的人說，要是她數(shù)到十，他還呆在原地不動的話，就要了他的命。于是，她開始慢慢地數(shù)，他卻大聲笑。數(shù)到“六”，他不笑了。在接下來的一片寂靜當(dāng)中，一個堅定的聲音繼續(xù)數(shù)下去，“七……八……九”——接下來是一陣很長時間的停頓，我們緊張得連氣都不敢透——“十！”一道火光出現(xiàn)在黑夜里，帶著滿胸膛的窟窿，那個男的倒下了。接下來，大雨傾盆，雷聲隆隆，全鎮(zhèn)的那些正在等候著的人們在閃閃的電光中像一群群螞蟻那樣爬上了山坡。這些人看到了后來的情景，而我卻是看到了整個過程，于是我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回家，準(zhǔn)備做夢去了。我的設(shè)想實(shí)現(xiàn)了。

我所受過的教育與訓(xùn)練，令我相對于一個無知的人來說，能夠?qū)@些悲劇看得更加深些。我明白這些到底說明了什么。我曾經(jīng)試著找過種種托辭。可是在我充滿困擾的心底深處，是懂得的——并且我明白自己是懂得的。這些都是上蒼為了誘騙我，使我過上一種更好的日子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在今天看來，這仿佛過于天真、自負(fù)，不過對于我，這一點(diǎn)都不奇怪，這和我所知道的上蒼細(xì)心而又賢明的安排是完全一致的。如果上蒼為了保全我這樣的一個人，而去將整個人類都?xì)⒐猓乙膊粫械襟@奇，或是受寵若驚，認(rèn)為過分。按照我所受的教育，我肯定會覺得為，事情必然會像這樣，也是完全應(yīng)該付出如此的代價的。至于上蒼為什么會非要關(guān)心像我這樣的一種人，我倒從沒有想過。在這種小村落里也沒有誰要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因?yàn)檎l都沒有這種天賦。

不錯，這些悲劇我都?xì)w因于自己，每發(fā)生一樁悲劇，我便會依次數(shù)一數(shù)，一邊嘆著氣，一邊對自己說“又死了一個——并且是因?yàn)槲摇＿@該令我悔改，上帝的忍耐一直都是有限度的。”不過，私底下，我相信它會接著忍耐的。這是說，在白天里，我是這樣相信的。不過到了夜里，我的信念就不一樣了。伴隨著太陽下山，我的信心也就消失了，那種粘糊糊的恐懼便會涌上心頭。那個時候，我的心里便充滿了悔恨。于是那些夜晚變得可怕、令人感到絕望，并且充滿著死亡的陰影。每次悲劇發(fā)生后，我就意識到這是警告，并且懊悔、乞求，像個懦夫，像只狗。祈求不是因?yàn)槟切┮驗(yàn)槲叶龅目蓱z蟲，而只是為了我自己。如今我回顧起來，感覺真是夠自私的。

我的懊悔是特別真誠的。在每一次悲劇發(fā)生過后的好長時間里，我每晚都會懊悔。不過，一到白天，這悔懊的心理便照例會消失了。歡樂且又燦爛的陽光下，懊悔心理消退了，撕碎了，不見蹤影了。它恐懼與黑暗的產(chǎn)物，離開了這些環(huán)境，便不復(fù)存在了。白天給了我歡樂與寧靜，但是到了夜晚，我便會再一次懊悔起來。在我全部的童年時代的生活中，白天的生活都非常滿意的，似乎從來沒有過更高的企求和向往。我這個年齡，不該再想去做這類事情了。不過在我這個年齡，正和年輕的時候那樣，夜晚總是帶給我深深的悔恨。我體會出，自從在搖籃里的時候起，我一直和人類中其他的人一樣——夜晚的時候，神志從來都不是很健全的。當(dāng)“英京·喬”去世的時候——不過別去管他。在其他的地方，我已經(jīng)對當(dāng)時我所經(jīng)歷的那場無比沉痛的悔恨描寫過了。我相信，我在天黑以后像飄著的白雪那般純潔的狀況持續(xù)了好幾個月。

鯡魚，又名鯖魚，是重要的經(jīng)濟(jì)魚類，魚群非常之密，個體非常之多，它可以說是世界上產(chǎn)量最大的魚類。世界上壽命最長的壽星亨德里克吉·范安德爾·席佩爾稱每天吃一塊鯡魚便是自己保持健康的秘訣。

原文中的裸體（bare）和熊（bear）諧音，所以這種紙條寫得非常俏皮。

長老會是英國新教徒中清教徒的一個所屬分支組織，馬克·吐溫的媽媽加入了其中，她是一名忠實(shí)的清教徒，對嚴(yán)酷且又愛報復(fù)的上帝十分信仰，她把這種信念灌輸給了子女，馬克·吐溫這種頑皮孩子，也不能不受到影響。

威爾士人：英國的一個民族，主要在不列顛的威爾士半島聚居，另外還有一部分分布于美洲以及大洋洲，屬于歐羅巴人種的大西洋波羅的海類型。語言為威爾士語。信仰基督教新教。威爾士人是由公元初便住在當(dāng)?shù)氐慕鹉防锶艘约安涣蓄嵢怂纬傻模麄兌紒碜晕挥跉W洲大陸的克爾特部落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