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半過后，他照樣跟著那班都市“夜歸人”守候在校門口，加班日子也不例外。他將“豐田”泊在一棵梧桐樹下，然后裹著雙手靜靜地靠著樹樟。

北郊的氣氛異常恬靜，惟有“夜歸人”輕輕地咳嗽聲和來回踱步皮鞋的磨擦聲以及從四面八方傳來三三兩兩微微的攀談聲。這里幽靜的像“憩園”，這兒的一切似乎為平時冷清的北郊平添了幾分神秘。

亞豐望著里邊明晃晃的教學樓和它背后黑森森的城郊，看看表，只剩一刻鐘了。在眼前這班年輕的“夜歸人”中，他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他一直將他視為朋友的人——坐在對面花壇邊跟新界說話的董帥此時也看見了他，他向新界說了兩句就一道朝這邊走來。

“她也在這里上夜校？”董帥問。

“是啊，一妹她學計算機。你們等誰？”他打量了一下新界。

“是我們的一個朋友。”董帥說著向他介紹：“這是我朋友周新界，剛從上海來，路過這里，順便等等我們的另一個朋友?！?

“程亞豐友好的向他自我介紹，新界一見他那一副濃度很高的眼鏡，再看他的一身文弱書生的裝扮，神態憨厚，出言低沉就感覺挺好相處。不過，剛才聽著“一妹”兩字從他沉穩的嘴里說出來，便覺得有些癢癢的。初聽這個名字就知道那是個“蓮藕”式的女孩子——嫩、糯、白、甜、脆，決沒有石榴的艷，楊梅的酸。

他蠻欣賞程亞豐這個人的，一看他的臉便斷定是個“專一”者（想到這兒，不禁黯然傷神，自我可憐起來，這個重情之人卻無處專一）接觸一個從未謀過面的人頭一個印象至關重要，馬廝給他的第一個印象便是“不老實”，因而他不喜歡。

他于今晚八時到達火車站，與前來接他的董帥一道會合，本想打車直往城西，董帥問他想不想看看世語，說他就在這個附近的“全能”學校學習英語，還聽他說準備考什么等級。此刻他快下班了，趕過去正候得上。

“這小子居然學起英語來了，真是咄咄怪事，國語都講不標準?！毙陆绲芍壅f。

“我倒不見得，我說他的思想水準明顯比咱們進步了，不是嗎？”他笑笑繼續說，“你不知道的事還多的呢，他去年沒回家去，你道他上哪兒了，他跟他的老板娘母女一塊兒分歲，其樂融融哩！”

大話精新界的雙眼瞪得更大了，真成了精靈了，喃喃念道：“我可怕了他了，這小子！”

“春節一過，不知受了哪里的影響，竟然對我說明天開始他要去北郊的‘全能’培訓基地學習英語自考，聽說老板娘大力支持他?！岸瓗浾f完了又笑了。

“唉，咱們四個真是好戲多多呀！”新界用這話來作為總結。

說著說著校門口到了，這兒等人的特別多。他們坐在花壇邊繼續緊鑼密鼓的進行“話題”。只是聲音明顯壓低了。倆人談得全是關于世語的“怪事”——包括去年年底在花園中被人毆傷住進醫院老板娘母女照顧他的事，當然董帥還說到了熱心腸的老板娘為他找工作的事，新界聽得感嘆不止。

十點不到，鈴聲就響了，一分鐘后，便有蟋蟋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陸續傳來，同時挾雜著一些歡快的嘻笑聲，外面的人開始一陣騷動。有的抬頭迫不急待的向里張望，有的則從幽暗的角落站出來擺好車子隨時準備回家。少頃，董帥看見世語背著個包慢悠悠的從里面隨人流出來。

“喂——錢老弟，你可出來了?！贝笤捑沃らT喊。

世語也看見了他們，便加快了步伐，不一會兒來至他們跟前，說，“你們……你們等我很久了？”

“不不，老朋友，咱們剛到?！毙陆缯f。

“噢對了，你不是在申城嗎？回來也不通知我一聲?！笔勒Z說。

“現在不是告訴你了么！傻小子?！贝笤捑πφf。正想說些取笑的話，董帥早已料明，干咳一聲，大話精會意，看了看他，只好閉嘴。說：“咱們難得聚在一塊，我有好多話想跟你們說，咱們先回家睡覺，等明天有空再好好敘敘?！?

只是，此刻還有樁事促使他暫且得留一留——那個“蓮藕”式的女孩子尚未一見，怎么也不干休。這不，說及伊人，伊人便到——

一妹從里面出來了，不過側過臉去向傍邊一女孩說話。原來這女孩就是小槐，她學計算機財務軟件并準備考會計證已幾個月了，年外再續一個月便可結業，一妹則從電腦入門開始，已學了漢子輸入及一個辦公軟件。因為是分班授教，幾天前一次下班回家，一妹在下樓時才遇上她。一聽得小槐學財務管理，便問：“你想轉業當會計師？”

“是有這個想法，只是還得等待時機。”小槐頗為得意的說。

小槐的男友叫可煥，有時開著面包車在校門口等她，有時則不來，一妹曾問她，小槐說，他是跑業務的，又沒上下班時間，，哪個時候有空，這得憑客戶，客戶高興了，再晚也得出去談。你說，他能照顧好自己的女朋友？

一妹只是笑笑。每當可煥不來的時候，一妹就玩笑表示客氣的說：“要不坐我后面，先把你送到園芬新村，再往咱們的路？”

“得了，一個人沒啥好怕的，當初出來混，誰帶保鏢了？”小槐笑笑說。

亞豐向迎面而來的一妹揮手，雖然每次都是這個地方見面，而她也一出校門自然將眼光朝向這邊，但招呼每次得打。一妹發現亞豐身邊多出了董帥和另外兩張陌生的向她致意的面孔時，便怔住了。亞豐一一介紹了，又指著世語特別強調。

“他可是你同一個學校的同學，英語班的。”雙方各自打了問好。

新界對張一妹的第一印象是：溫柔、內斂、嬌弱，但有時候容易焐氣，這基本上同她的名字相符。他沒來得及跟她說句話，不甘心，就抓緊時間迅速從腦殼子里挖出一句玩話來：“方才我問程亞豐，你叫什么名字，他就是不肯說，后來是董帥偷偷著告訴我的，原來他怕咱們分了你去，你說這也太小心眼了吧。”

一妹聽了，捂著嘴嫣然一笑。董帥說：“別見怪，他就是喜歡瘋言瘋語?！币幻谜f：“你的這位朋友真會逗人開心，亞豐就沒這個本事。”

“我怎么沒有了？”亞豐不服。弄得大伙哈哈大笑。

一妹也正笑著，忽聽有人叫她，一妹轉身，原來是小槐。原來她正想回園芬新村，可煥卻姍姍來遲了。這不坐上車從窗口探出腦袋來，向一妹說再見。一妹卻走過去對可煥玩笑：“你要么不來接她，就算來了，也總遲到，對待女孩子哪有像你這么隨便？”可煥向她笑笑說：“你又挖苦我了?！闭f聲再見便去了。

此時，人皆散盡，夜暮更深了，周圍變得鴉雀無聲，偌大的馬路上闃無一人，只有一些斑斑駁駁的從梧桐枝丫透射下來的光亮密密匝匝平鋪在蒼白的路上，大家道別后兵分兩路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