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妹留下來了，幾乎是不加思索的毅然決意。

其實不久前在“蕓蕓”酒吧的那一刻起，突然間對這座城市產生了莫名的依戀，結果酒也不曾喝，便心跳不止了。盡管后來調用了很多理由為自己反復搪塞，實在是明知故舉。如今在城西一家餐飲部做臨時工，這是不久前亞豐為她安排的工作。

那天，也就是方蝶出事后半個月光景，方蝶的傷事基本恢復了，而一妹也開始犯疇躇了，在醫院的最后幾天里，他在留與走之間來回踱步。

一天，她正走出醫院大門，怎么也不會料到有個他早早在此守候著，亞豐站在離她不遠的前方，“眼鏡”凝然的注視著她，像有太多的話要說。但他只說了一句話：“你……留下來，好嗎？”他覺得自己還是有足夠的勇氣的，在人滿為患的大路傍用真誠的眼鏡墾求一個女孩留在身邊。

過了一陣子，他又說：“我會替你安排好工作的，雖然我無能，認識的人又不多，可能給你找的工作不怎么理想，但不管做什么，先慢慢適應了，我答應你，以后一定為你找一份輕輕松松的工作。”

她還是沉默，兩眼看著地上，亞豐又說了，“你暫時在原來的地方住下來，等我消息。”

一妹一切都聽他的，因為他也感覺到她的靜默是一種認同，于是重復了一句：“你等著?！本妥吡恕?

兩天后，真為她找著工作了，但收入很低又辛苦，怕這個女孩不喜歡，只是小心翼翼的問。不料，一妹樂意的接受了，心里卻十分擔心，不為自己而是為了那個大學生。

“我托了朋友了，等有機會，再找家好的?！彼πφf。

頭兩天都是亞豐接送的，后來他把自己家中閑著的“菲利普”女式單車送來。“反正家里爛著，用去吧！”他知道一妹會說謝，就先說了這句話。

特別是前天星期六的一大早，一妹正推車出門準備上路，不想薄霧中現出一個人來，對方怕她嚇一跳，便笑著說：“是我，小亞?！币幻煤闷娴耐粫r說不上話兒。

“今天我沒事……就讓我陪你一塊兒去吧！”后半句仿佛打了舌后才脫口而出的。一妹還是不說什么，臉上的表情天蒙蒙亮也不大看得清。他知道，對方又默認了。

倆人一左一右踩著車沖開晨霧慢慢的行走，街寬人稀，靜謐如水，倆人的說話聲特別清脆。一盞茶的功夫，餐館到了，薄霧漸漸的退開來，天色漸漸的亮起來。同時，馬路邊的人兒也相繼活躍起來。

亞豐先在廳內享用早點，見早餐族越來越多，一妹招架不及，干脆站出來幫忙了。這一舉動讓她非常吃驚，之后便害羞了，只是人家一點兒也不覺得什么。在嗡嗡的人群聲里，買早點的活兒交由他了，而一妹只是站著收錢找零，含笑迎送。

雙休日是他們相處最多的時候，也是一妹最感到自由的時候。每次出門，她總跟他說些剛出來混時的情況，亞豐也很想了解她，就讓她說。比如有一回，那時在杭城做活，單位為她們安排的宿舍在兩里之外，每天上班都得趕時間，后來拿到工錢買了輛單車，省便不少，然不出一個月，又該死的被盜走，為此她生氣心痛了好幾天。

這倒不算什么，更嚇人的，有一天夜半，月色明亮，她不知為啥醒來，忽見有一黑影立于她們的窗口，她裹住毯子被唬得毛骨悚然。

次日一早，告訴同室姐妹，她們都半信半疑。不出兩日，門被撬了，箱子砸了，值錢的東西飛了。只她沒什么要緊的衣物，結果連毛毯都一并卷走。急告單位領導，請求更換安全宿舍，無奈單位暫住職員實在太多，不能一一滿足，那一伙人到底走了好幾個，她是其中之一。

一妹說話時臉上雖然很輕松，但亞豐知道這輕松的背后隱藏了什么。

奇怪的是倆人難得一道出去，總是安步當車，盡管每次出門皆沒個目標，亞豐也不知怎么了，從不問她想去哪兒或上哪玩，一妹好像也從不在乎這些個。

他們總是這樣走來走去，雖然零亂，卻很有節奏，最古老的方式一次次消磨著他們浪漫的時光。兩個原始的人兒既不到咖啡屋坐坐，也不去購物城逛逛；既不奔娛樂場嘻鬧，也不去影劇院磨泡，喧鬧的人行道，沉寂如秋的公園一角——總是這樣敢于挖掘它們最真的寧靜。

也許這即是他們共同的選擇了。

有時他會笑著對她說：“你，我，是從遠古而來，又想往著遠古而去，是嗎？”接著四目相望，會心的笑了。

走得累了，隨便找個地方歇歇，馬路邊的樹樟也可靠著，伴隨著彼此生活中的瑣言碎語，即是“不謀而合”了。

這樣的默契遠勝于瘋酒狂歌，或許他們早已如此認為。

“我們每天看到世界的不斷美麗，卻不能長久保持完好無損的心態?！眮嗀S說。

這即是一妹所看到的他了，可她自己呢？一妹覺得她從小就是這樣的，她是土生土長的，也沒什么好懷疑的了。曾經有那么些人視她為博物館逃出來的小文物，逼著這個原始人矯揉造作了好一陣子。

如今聽一個地道的都市知識青年說著，就覺得不那么可怕了。

“但是我們并沒有舍棄什么呀！我們還是現代人，追求現代的方式！”對于他后來的話一妹覺得很有道理。而且這在他以后的行為方面有所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