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繃著個臉??？”回程的馬車上，玉兒把我臉掰過來仔細瞅了瞅，現在車已經進了側城門。

“沒什么，胃不舒服。”我吱了聲，心里邊卻堵的不爽，在玉兒轉過臉的間隙，偷偷瞅了眼窗外的幾人，見裴云澈和周遭幾個年輕人在馬背上高談闊論，絲毫沒有之前和我拌嘴時的痕跡。是啊，我在生哪門子氣啊，他和李元嬰之間的恩怨關我什么事兒，他看見我和李元嬰踢球又關他什么事兒，是怕被外人看見說自家“表妹”作風不嚴謹？扯淡！當時都沒人知道我是女人……

“玉兒，你說…自由，重要嗎？”我沒來由地想這樣問問。

“自……由？”

看著她一臉疑惑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又犯傻了。

“啊……算了……”

“自由是什么？”她冷不丁這樣問，差點沒把我噎到。

“就是不受束縛，由著自己去做事情……”看著窗外又開始飄落的小雪花，它們也許是自由的吧，任意在天地間飄灑。

“由著自己？我從來沒想過。有時候我也有任性，”她玩弄著自己的衣裙，“但總是周圍有奶娘，教書師傅告誡我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有時候云哥和寶林哥也不會由著我性子來，活到現在，哼，我還真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她低垂著眼睛哼笑了一下，在我眼里卻是凄涼。

“是啊，由著自己的性子是隨了自己的愿了，但卻違背了所謂世道，這世界總是這樣，追求著自由的人才是永遠不自由的，而真正自由的人卻身在其中未可知——”

“元櫻，今天怎么了，說話神神叨叨的?！保牐?

“只是突然想到而已?！边@是實話，雖然我都沒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些什么看似有點哲理的話，但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和一個古代未出嫁的女孩兒對話，不行，這些話有點反動，有點煽動性質，至少對于玉兒來說，身為一個唐朝待嫁女，自由絕對不是她應該想的東西

“自由…比我想象的難……”半晌之后，玉兒說出這樣一句話，隨后眼光撒向了車窗外?？此昙o小小考慮的卻并不膚淺，愁云淡淡涌上了我的眉間，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天地間，那看似自由的雪花卻被一陣不知名的風吹向了遠方。



元櫻啊，你怎么能如此這般惆悵了？！以前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哎，只能說時事造就人，沒想到我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宇文元櫻也會這般地婆婆媽媽！才來唐朝不到兩個月，怎能被如此之快的同化……

正想著，馬車突然停止了前進，只覺得周遭喧嘩聲逐漸變大。

“這是要做什么？”我看了看窗外，這不東市嗎。

玉兒掀起窗簾問窗外的寶林，原來裴云澈贏了馬球賽，侯成那幾個嚷著讓請客，也不便推辭，正好還上次侯成的巴錦肆宴席，就決定去神湯屋，好好泡個澡。

“什么？!請客泡澡？？？”我懷疑翻譯機是否再次出問題，有請吃飯的，有請打麻將的，有請旅游的…要說這唐朝的人還真能跟上潮流，請人蒸桑拿那也是一千年后人們的特殊愛好，放這兒還真是不習慣。

“很奇怪嗎？”玉兒看了看我。

“恩，也沒有…只是我老家那邊不流行請人泡澡……”的確，即使放在22世紀，也只能是潮流人士的雅好。“我們去嗎？你已經三天沒回家了哎——”我好心提醒她。

“只要我跟云哥他們在一塊，父親他們一點也不擔心——”她還紅了紅小臉，這話說得，敢情好像已經嫁過去了似的。

“你們倆快點——”外面傳來裴云澈的聲音，切，還不耐煩了，估計大部分是沖我來的，去就去，其他什么都懶得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怎么著也是別人請客，不去才是傻子，老娘不能放棄任何一起占便宜的機會，更何況現在正跟這小子不對付呢。



眼前一座四層古建筑群呈現在我眼前，由于天已經漸漸黑去，整個浴屋群的燈火通明和蒸汽騰騰，讓人如臨神仙境地，正門前也是一塊巨大牌子，上面黑底紅字刻著“神湯屋”幾個繁體隸書，原來浴場叫“湯屋”也流傳自我們唐朝啊，哎，只能說中華文化博大精深。



湯屋地處于東市靠里邊的地段，貌似占了很大的面積，和巴錦肆的高樓聳立一樣，神湯屋由幾幢大型樓閣組成，中間每一層都由朱色拱橋連接，每一層周圍還栽種著不少花花草草，看來還真是中西結合，空中花園的手法借鑒的很好很恰當，再加上樓層之間隱隱蒸騰的白色霧氣和燭光色中光影斑駁的流動，和不時傳來的絲竹之樂，一切都如夢似幻，這是個泡澡的地方？我都懷疑這是王母娘娘的瑤池了。可立馬就有倒霉的家伙過來破壞這樣的瑤池仙境。



一群人喧鬧著從正面宏大的樓梯上糾結下來。

“……MD，不看地方，這是你們能鬧騰的嗎？！”

“出去出去，管你們誰院的，只要不是皇城的主兒，由不得你們撒野——”

看似那群青年正在教訓兩個準備鬧事的人，那倆人眼神恨恨地卻不得已倉皇離去，嘴里還不停叫囂。

“……坊里的人就能進來啦，這什么世道！”

“走！管他誰開的湯屋，老子還不稀罕進呢——”這聲叫罵之后，倆人在青年們憤然投擲的木屐中逃散而去。



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什么狀況。聽玉兒講，這個湯屋的幕后有朝廷內的某個大人物撐腰，普通人是不敢這樣公然鬧騰的，那幾個湯屋的青年沒有把那倆人怎樣已經是很不錯了。哎，又是這樣，貴族之間的事情，總是扯不清楚。



“呀，是您幾位爺啊，正好今天天字號給您留著呢，裴大人沒和你們一塊來呢——”那幾個青年見我們進來，嘴臉馬上換的干干凈凈，嬉笑地帶我們上樓梯。看似裴云澈他們父子倆年年訓練之后都會來好好泡泡，很懂享受生活啊。

“再給我們加一間——”裴云澈沒有看那幾個接待，領著大家輕車熟路向上走去。

“兩間？你們——”那個青年眼睛掃視著我們，加上侯成那幾個兄弟總共就七八個人，剛才上樓前，看似每個屋子都非常寬敞，那浴池的容納量完全等同于一個小型游泳池了。“——那當然，還是和那間一樣，姜片？波浮蘭？”

“什么？”我自然知道另外一間是給我和玉兒的，直接答道。

“在浴池里面加的料，波浮蘭特別的好，我最是喜歡這種東西——”玉兒對我附耳道。

“那行，就這個?！逼鋵嵳f到底我還是不曉得波浮蘭是個什么東西，為了不顯示出無知，還是禮貌地答應。

“喜歡波浮蘭嗎？”突然側邊冒出的聲音，裴云澈這小子做什么，他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老娘根本不知道這波什么東西的是個什么玩意兒，故意的是吧！

“恩…還不錯，雖然沒有牡丹的攝人心脾，但很讓人陶醉——”這么多年的模特職場鍛煉你當我是白混的？官方發言就是要霧里看花，看似什么都說到了但從話里又什么都看不到。

他顯然被噎住，半晌說了句。

“挺會享受的嘛——”

“彼此彼此~”



我們來到位于神湯屋頂層的天字子號和丑號，這里景致果然別樣，頭頂不知用什么材質，透明似毛玻璃般能看見頭頂飄飛的雪花和隱隱藏于厚云間的月亮，周圍插滿金黃色臘梅，香氣宜人。云澈和寶林他們已經進到子號房去了，這邊侍者正在給我們浴池里灑著香料，我坐在一墻之隔的丑號房低矮的窗沿邊，俯瞰著東市的夜景，要說上次在崇仙閣吃餛飩時是俯視，那這次完全是從云霄飛車上看了，透過蒸汽，那感覺飄忽飄忽。



“……不行！我要睡這個位置——”

“你滾那邊去，你不是喜歡水嗎？”

“侯成你這家伙什么時候跑過來的——”一腳踹身上。

那邊屋子幾個大男生打鬧著，看似在爭睡覺的位置。今晚得在神湯屋休息一晚，每個湯屋里都有一個用屏風隔斷的小間，精致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看來這和桑拿室還真是那么的像。

“玉兒，過來——”我輕聲呼喊著正在水池邊玩弄香料的她，該死的屋子不隔音，害的我都不敢高聲說話，萬一一不小心說他們壞話給聽去那就郁悶了。

“什么——”她也輕手輕腳跑過來，畢竟女孩兒還是比較害羞的，看似她也不想讓我們之間的談話給墻那邊的男生們聽去。

“剛剛在樓下看到個人，感覺特像那個胡姬——”

“胡姬？拉莫汗？”她看了看我，我雞啄米點頭。



剛上到二樓，在那個侍者和裴云澈他們說話時，我正在觀察周圍環境，看到一間湯屋的推拉門正要觀關上，一個異于一般人的輪廓吸引了我的視線。就是，沒錯，就是那個巴錦肆的胡姬，雖然我有點健忘，但如此的異域美人兒我還是能一下記住的，更何況我還盯著人家的舞蹈看得如癡如醉。



“她怎么了？”玉兒這一問到把我問住了。

“恩？”

“一、二樓都是對所有人開放的——”似乎在解釋為什么胡姬會出現在這里。

“不是，我是說，”我再次壓低了聲音，“那個，你沒注意到剛才被攆出去那倆人嗎，好像就是因為看不慣這里讓交教坊的人進來才發生沖突的——”

“是啊——”她想了想，“而且那兩人也沒被毆打，看來地位也不算低——”

“拉莫汗——不會只是個普通的胡姬吧？”終于道出我的疑問，其實不用多想，這里面本來就很多貓膩，一個美貌的胡姬傍上個朝廷大員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特別在制度還非常之開放的唐朝。

“想來也是，她的貌美是無可復制的?！闭f著她眼神里竟出現的憧憬的神色。

“怎么了？你覺得異域的美貌比起你這大唐的國色更勝一籌？”

“……什么大唐的……”她再次降低聲音，還朝墻邊瞅了瞅，那邊男生鬧的一如既往，“小點聲，不怕那邊聽見笑話?！保牐?

“漂亮怕別人聽見？嘖嘖，就您的張臉，足以做整容模板去示范……”一出口立馬后悔，我在說些什么啊。

“整容？”

“就是…就是面具——”這個解釋我自己都好笑，“我們老家那邊喜歡把漂亮人的臉做成面具，大家都搶著帶——”

“呵呵，你們老家挺好玩的，哪次一定要去長長見識——”



很快，侍者已經布置妥當退了出去，我在確定子號房與丑號房之間那堵一點也不隔音卻厚厚實實的墻完全看不見這邊后爬進了浴池，玉兒也褪盡衣衫滑了進來（為嘛我形容自己為爬進來？?。?



啊，舒服，真的無比的舒服，在唐朝高級桑拿房的感覺果然不同凡響。蒸汽騰騰中，我細數著浴池里邊漂浮著的香料，姜片，菊瓣，黃牡丹花蕊等等，好多不認識叫不出名字的高級貨，據玉兒說里面還放了西域雪蓮制成的精油……這幫子弟果然懂得享受，我這個22世紀名模卻連牛奶浴都覺得是種浪費。突然想起之前他們討論的那個波什么東西的香料。



“玉兒，之前你說的那個波什么蘭是哪個？”

“啊？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哎喲，那不騙裴云澈的嗎，回去你可得給我好好補補課——”再怎么說現在的身份好歹是已故將軍的女兒，不能讓人小瞧了不是。

“就這個啊——”她指了指在我周圍漂浮著的紅色花蕊，一絲絲卻紅的扎眼。

“這不藏紅花嗎？”我自言自語道，抬頭看著玉兒連忙解釋，“我們家鄉那邊這樣叫——”這樣一個個解釋真累人。

“‘藏’紅花？”她雙手捧起一彎熱水，注視著這些漂浮的小玩意兒，“為什么用‘藏’這個字兒？”

“恩，這好像也沒有特別的解釋吧……”我想起來唐朝時候西藏還被稱為“吐蕃”，這個字她自然是不理解，“我的家鄉稱吐蕃為西藏，取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倒是比‘波浮蘭’更形象了——”她將那捧水輕輕潑灑到自己身上，“我喜歡它，說是入浴的香料卻不帶任何香氣，但總能讓人心神安寧……”

“為什么叫它‘波浮蘭’呢？”

“這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它從波斯經吐蕃傳過來時，胡商們就這樣叫的，跟著就叫開了?！迸?，原來還是音譯的。

“別的女孩兒喜歡的都是香噴噴的東西，你到喜歡這種無味的，不過你倒是水準不低啊，這東西在我們那兒精貴著呢——”

“要說花兒，我還真是沒見過波浮蘭的花長什么樣，很難想象擁有這樣獨特花蕊的花朵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總會看到的——”說這句話其實是違心的，藏紅花只生長在5000米海拔以上的高寒地帶，就她一親王嬌生慣養的小公主，估計下輩子都難到那種地方?？粗@滿池的紅色漂浮物，不禁汗顏，不要說在商業流通不發達的古代，就是在現代，這東西也是堪與黃金等價的啊，按22世紀市場價估算了下，這一池子得要幾斤黃金……富貴在民間啊，裴云澈還真出得了手……

“要是能見到這種花生長的樣子——”她神色詭秘笑著瞅瞅我，突然一下潑了我一臉水，“——我就在你出嫁時戴你頭上——哈哈哈哈——

“你小姑娘不害臊想什么呢！”順著也一掌扇了潑水過去。

“看這紅紅的戴頭上肯定也好看——哈哈哈——”玉兒繼續笑著潑了我一腦袋水，我也回潑。

“——指不定你先比我嫁了呢，肯定有人專門為你爬上高山去給你摘花戴呢——呀————”突然我被劈頭蓋臉澆個全濕，看著霧氣中驚恐地盯著我的玉兒。

“噓——”她瞅了瞅中間的墻，聽到那邊鬧騰的聲音依舊后，確定沒人聽見我們的玩笑后，我們才又偷偷笑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