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當三人走近之后，才看清那多出來的人便是那日法門寺“烏莫爾事件”中的比丘。

“小僧有禮了，裴施主——”雙手合什上前來，裴云澈意外之余示意他坐到右手邊的測座上，江夏王府的中堂并未像其他宅院一樣沒有椅子席地而坐，崇尚西域文化的江夏王一家專門在這添置了一套于闐工匠制作的梨花木桌椅。

“你怎么找到這兒來了？”我目視他，落座之前還分別給我們幾個都行了禮。

“小僧本來去的安興坊裴施主府上，怎料施主沒在家，小僧是據裴府之人指點才到江夏王府的——”他說著，秋娘輕手端上一盞茶。

“找我有什么事嗎？”裴云澈心不在焉地，又忽然想起來，“——哦，對了，那個孩子——他怎么樣了，公主有來過你們會昌寺嗎？”

“小僧此來就是為這事——裴施主，本來準備是要將烏莫爾送交到您府上的——”

“怎么了？他不愿意來了？”玉兒插話道。

“烏莫爾有恩人相救，怎有不愿來的道理——只是——”他又猶豫起來，看似確有難言之隱。“——昨天正準備送過來時——正巧遇上一位公子進寺上香，把烏莫爾給帶走了……”恩？這倒霉孩子幾天不見居然還成搶手貨了，先聽聽這和尚怎么說。

他告訴我們，前天回明了會昌寺方丈，昨天上午就準備將烏莫爾送到裴府上，剛走到前殿香客進香的側門時，他忘記了拿自己進坊時要用的名帖，折回僧房取東西。回來看見烏莫爾周圍有四五個人，其中那個貴族公子模樣的正在和烏莫爾說著話。他這一過去才知道這個公子想要烏莫爾跟他去做個隨從。這個和尚想到現在長安城流行買個昆侖奴新羅婢什么的，沒準兒這個公子也是看中他異域的外貌，弄回去當個隨從圖個新鮮，雖然烏莫爾跟誰也是跟，但想到那裴府公子畢竟是和公主有交情，拜托給他也穩靠點，于是正打算把這事給那人說。

“不曾想那位公子看似溫和卻不罷休，硬是想要帶走烏莫爾——后來方丈大師見到便讓他跟著那位公子離開了——”他描述完最后一句，低下頭不敢看我們的眼睛。

“……這方丈也忒失信了吧……”我小聲謅了句，出口了才想起，烏莫爾這事本來就不是人家方丈答應的。

“師傅，你可知道那帶走那孩子的是個什么人？”玉兒道，開始一個勁兒反對這事的她現在也一致對外起來。

“不曾知道，那位公子很是標致，氣度風格也不似普通貴族，周圍之人也看似隨從，小僧一路跟隨他們，見眾人進了長樂坊——”

長樂坊？長樂坊居住的可基本都是皇子王孫之類皇室至親，長孫明他家大哥和公主結婚后也住在那里，我當年差一點就以長孫媳婦兒的身份進去瀏覽了。要說這個坊住著的十幾二十歲左右的公子可就多了去了，上至太宗之子，下至前朝公主之孫，范圍太大，關系過于復雜，我在一瞬間根本是不能想到的。看來另外倆人也是和我一樣。

“那個孩子呢？就這樣跟著他們走了？”云澈看向比丘，流露一絲不屑，他似乎對那孩子有所誤會，是誤會嗎？現在還說不清楚。

“他自是無力也無理反抗，會昌寺也權小勢輕，小僧一介布衣，長樂坊之士自是無敢輕擾……”這和尚越說越自愧，看著貌似來認罪的他也覺得挺可憐。

“——你看他那天那樣子，是會反抗的嗎？愣了吧嘰半天說不出句話來，也沒什么主見吧——”我說的事實，一看那倒霉孩子就是天生不會為自己辯駁的，為了一串佛珠敢頂撞公主，恐怕也不是看著權貴會粘上去的那種人。想起都為那小鬼捏一把汗，別說他一瘦小流浪兒在這萬事之都可能遇上什么，就是元慶那樣看似人高馬大無人敢欺的在這地頭上恐怕也是兇多吉少，那小鬼就這樣不知不覺跟一幫子紈绔走掉，前景著實不容樂觀啊。

“這位師傅，你也別自責了，既然那人沒進裴府的命，這也是佛祖的意思，不能強求。”玉兒適時出來插話，“長樂坊也是望族之地，他的境遇應該差不了，你回去先回明你們方丈，我們適時幫你打聽著就是——”

“多謝這位娘娘——”

“哈哈哈——她可不是什么娘娘——”裴云澈脫口而出，笑個前仰后合，我看玉兒也囧翻了，她看起來是成熟但也不至于像已婚婦女啊……

“這位是江夏縣主。”秋娘好心提醒道。那比丘連連道歉，鬧了張大紅臉。交待完這事兒，他也準備回寺，本來玉兒按照以往的習慣，親自將前來化緣化齋的僧人送出府，在那比丘不斷回絕后他堅持自己出去。

“三位施主，以后要是有我力所能及的，小僧一定在所不辭，在下法號辯機，告辭了。”

當那背影在秋娘的伴送下差不多快出中門時，我才在尉遲寶林的喊聲中反應過來。

“嘿！嘿——”說著那家伙的手還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辯機！他就是辯機！！”我看見那身深皂色僧袍從中門消失后轉身興奮地朝里邊三人喊道，“他就是辯機啊——哎？你什么時候來的？”這才注意到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尉遲寶林。

“剛進來啊，進來就見辯機正出去，是為那天法門寺那事兒？”

“你認識他？”換成我們三露出驚訝的神色。

“道洪和那小沙彌聊天時我扇到點耳邊風，怎么，那天那孩子出什么事兒啦？”

“你問題怎么那么多——哎，元櫻，聽你口氣你知道辯機這個人？”裴云澈此時盯著我，眼神布滿疑惑。

辯機，即使不禮佛的人恐怕也聽得不少他的名字，只要稍微了解點唐朝歷史的人都應該知道吧，那個傳說中集才、貌于一身的古今罕見優秀和尚，當然讓他名垂千古的是他為玄奘翻譯天竺真經，讓他遺臭萬年的卻是和高陽公主的那一段得不到祝福的愛情，至少我認為應該是愛情。

“啊……這個……”我絞盡腦汁想著理由，“他出家前是元慶的朋友的朋友，聽過名字，沒見過……”自己都感覺好笑，估計正常人都不會相信，看他們的樣子也不想深究，打個哈哈你好我好大家好，玉兒和寶林都一副了然的樣子，云澈卻時不時看向我，眼睛里充滿了第一次看到我的神情。

“…寶林哥，你這會兒來做什么。”

“玉兒這可你的不對了，我就不能這會兒來了嗎？還是這是云澈的專用時間……”

“閉嘴吧——”云澈嚼著我剛才辛辛苦苦剝出來的巴旦木，“你今天不是被派到太平坊有公務嗎——”

“取消啦，緊急集合，這馬上的！快，鴻臚寺集合——”剛才還不緊不慢調侃別人的寶林，抓上云澈就往外走。

“要也是右武衛府，怎么是鴻臚寺——”云澈被他拽著一起出去了，邊被踉踉蹌蹌牽著走還邊回身一個勁兒使眼色提醒我別忘了他相親那事兒，連再見都來不及說一聲，這倆沒禮貌的家伙，漸漸聽不見倆人說話的聲音。

看到我疑惑的眼光，玉兒知道我又無知了，于是再次及其耐心的給我講解什么是鴻臚寺。鴻臚寺，是一個朝廷專門為了接待外賓來使的地方，也同時負責接待的禮儀、安全等一切事物，在她口中，鴻臚寺可是一個大型中央機構，整個天朝從中央到地方直接或間接地容納著千百位負責官員。

又長了點見識，原來鴻臚寺就等于新中國的國務院外交部，鴻臚寺卿就是外交部部長，這點搞清楚就好辦了，看她講解那眉飛色舞的樣子就知道，她很是向往這個能和周圍諸國結交的機構。

“…要是我為男兒身，我才不要像爹爹他們帶兵的帶兵，坐朝的坐朝，我就進鴻臚寺，結交萬國來使，和他們討論外國的一切，生活、物產、樂器、歌舞、書畫……能把他們好的東西引進大唐，也能把我們好的引薦給他們，那是多么有存在感的事……”

有存在感？翻譯機太高級了，當時有這個詞兒嗎……玉兒怕是說著玩兒呢，你當外交部是好混的，兩國交流還不為了那么點利益，真的能達到她說的那種境界，恐怕戰爭早就退出歷史舞臺了。

“話說，他們被叫到鴻臚寺……”我琢磨著。

“看來，是大唐要迎來一批外邦來客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