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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絕頂苦寒伴孤燈(下)

葉明上前探視,見車上之人甚是年輕。這人周身縞素,蓬頭垢面,雙手沾染了泥漬,似是不久前方以手挖土。其眉目間,雖尚帶稚嫩之色,然面上已然滿帶滄桑。饒是雙目緊閉,卻仍舊帯幾分威武之色。葉明一見此人,眉頭旋即緊皺起來,這人,正是魏國監國太子拓跋燾。再看他身邊棺木,定然是拓跋嗣已死,便知他怕是已然登基,做了魏國皇帝了。葉明面色陰郁,知自己對拓跋嗣那一擊,無疑加速了這魏國皇帝的死亡。他雖做了些殘殺漢人之事,但眼看平躺在車上,哀傷過度的拓跋燾,葉明心中,竟不免有了一絲愧疚之意。

葉明緩步上前,給拓跋燾切了切脈,見他脈象無異,只是昏厥了過去。葉明伸手,自他脈門將一股真氣緩緩輸入。片刻后,拓跋燾輕咳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眾人見狀,忙上前將拓跋燾扶起。拓跋燾慢慢坐直身子,便看見了葉明。他看一眼葉明,再看一眼身側漆黑的棺木,眼中又有悲戚之色閃出。只是,因葉明周身裹得嚴實,拓跋燾似是并未認出他來。

拓跋燾向身前眾臣掃視一眼,自車上下來,慢慢立起身子。數月不見,他似是又長高了一截。只是,其背部,卻似是愈加不堪重負一般,微微彎曲著。他看了看四周,又看看眾兵士、百官,隨即背手而立,背向眾人,驀地朗聲道:“羽林樓沁何在?!”這聲音洪亮、威嚴,卻是滿帶滄桑,實不像是出自十五六歲少年之口。話音剛落,一個虬髯辮發的粗壯鮮卑兵走出陣列,答應一聲,跪拜在地。

拓跋燾聞聲,卻仍是沒有回頭,朗聲道:“朕命你即刻點五十親兵,速速回駐軍處,找崔浩大人,他自有安排!路上該怎么走,你自然該知道!”樓沁答應一聲,帶五十兵士脫了外衣,棄了兵器兵器,徑自向外奔出,散開在草原中。拓跋燾皺眉望著遠處,沉思片刻,復又朗聲道:“所有挖土、修墓工匠,也速速離去罷,一日后去平城領賞!”那些個衣衫襤褸,手執各式工具的工匠聞言,便也對視幾眼,向四處散開離去。他們本是這草原上的牧人,又多是年輕力壯之輩,自軍中奔出,很快便消失在一片銀白之中。

拓跋燾聞得四散之聲,仍是沒有回頭,皺眉喃喃道:“快了!快了!”他又沉默一陣,繼而朗聲道:“百官聽命,除拓跋氏子孫,盡可散去!眾宵小目標在朕,卿等不必在此陪朕!只肖得片刻之后,他們便將圍追上前,卿等且各尋出路去罷!”這話說得極是簡單,并不帶絲毫感情。眾官員聞言,有人相互對視一眼,卻不見有何動作。拓跋燾微微側首,看一眼那車上棺木,繼續道:“再拖延下去,不論是誰,可都要沒了性命!生死攸關,朕不怪罪你們,去罷,去罷!”

此話一出,三四十人中,竟當真有半數脫了滿身縞素并朝服,窸窸窣窣地向遠處跑去。這次,拓跋燾輕咳一聲,緩緩轉過身來。他滿臉陰沉,雙目陰鷙的看著紛紛離開的眾人,冷笑一聲,緩緩道:“先皇留卿等佐朕,朕視卿等如心腹,這生死安危的時刻,卿等當真對得住朕,對得住先皇嗎?!”那十余官員正欲離開,聞得拓跋燾出此言語,渾身不禁打了個冷顫。繼而,群臣齊刷刷跪倒在地,連呼饒命。

拓跋燾又慢慢背過身去,緩緩閉上雙目,喃喃道:“卿等既不愿與朕同生死,那還是去給先皇個交待,去陪伴先皇罷!”說罷,便閉目咳嗽兩聲,不再說話。邊上兵士,多半是拓跋氏子孫,平素與拓跋燾最是親近忠誠。只肖得拓跋燾一句話,他們便已然明了。頃刻間,眾兵士揮刀向那十余人砍去。十余聲凄厲的慘叫,瞬間劃破了寧靜,此后,便再沒了動靜。葉明先前見狀,欲要出手阻止,思來想去,卻無論如何找不到阻止拓跋燾的理由。只是,這屠戮眾生的所在,葉明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葉明轉身欲走,拓跋燾卻驀地出聲,冷冷的道:“壯士,你且留步!”葉明聞言,不禁一怔,緩緩轉回身來。此刻,拓跋燾卻仍是沒有回頭,喃喃道:“李愛卿,教這位壯士拿些銀錢再走!他涉險救朕,原也不易。”葉明聞言,拱一拱手,沒有說話,便徑直向西走去。

葉明邁出三五步,便又聞得一聲怪叫,四面八方傳來陣陣馬蹄聲。蹄聲愈來愈近,很快便看見了一眾人馬,輕裝快馬,極速馳來。眾騎兵皆著雜毛皮服飾,頭戴皮帽,腳蹬皮靴,便似野人一般。其數量眾多,總數難以估計,且呈八方包圍之勢,將眾人困于一里見方的空間之內。

圍兵勢急,齊頭并進,待行至拓跋燾等人百十丈外,便隨即勒馬停住。此時,那拓跋燾的親兵,也已然結成個圓陣,連同葉明在內,將拓跋燾與眾官員護住。圈外,便只有尚在撫槊閉目喘息的賀拔熊。方適時,那越石漢木琴聲又起,賀拔熊旋即張開雙目,冷冷地瞪著八方的圍兵。伴著陣窸窣之聲,一排排弓箭手自騎兵后現身,圍成一圈,張弓搭箭,面向眾人。拓跋燾站在正中央,一聲令下,眾兵士將鐵盾支起,外圍兵士將鐵盾橫立在地,內里兵士,則是迅速將鐵盾舉過頭頂。頃刻間,箭如雨下,鐵箭撞擊盾牌,前后亂晃,鏗鏘作響間,教人心顫。

那外圍的賀拔熊見有利箭射來,狂吼一聲,自原地躍起數丈,猱身向前。他雖身軀肥大,此刻卻是靈活異常。左右閃躲之際,將兩個鐵槊舞得虎虎生風,頃刻間,便挑翻了十余弓箭手,入陣沖殺。那一眾騎兵身下,皆是高頭大馬,眾人坐在馬上,竟只與賀拔熊同高。這一次,賀拔熊卻并未對人出手。他奪了張鐵盾,不斷將一眾騎兵之利器隔開,以兩柄長槊左右沖擊,直擊馬腿。數十斤的鐵槊,伴著股強悍的蠻力掃過,馬腿應聲而斷。一時間,陣中狼藉一片,健馬嘶鳴,頃刻間便亂了陣勢。

賀拔熊沖殺一陣,怒喝一聲,恰似雷鳴。其聲暴烈,群馬受驚,便似見了惡鬼一般,紛紛向后逃竄。一眾騎兵陣型全亂,旋即后退,緊跟其后的步兵便即涌上前來。這一上一下,陣勢頃刻間便亂起來。陣勢一亂,弓箭手便旋即撤回。拓跋燾見狀,旋即站起,令眾兵士突圍。雙方甫一接觸,短兵相接間,便已然殺得天昏地暗,一時血流成河,勝負不分。但圍兵人多勢眾,前后相依,卻驀地變了陣。

為便于統領,圍兵本分為八撥兒,每一撥兒便又分為三隊。面對被圍困的拓跋燾等人,前面一隊沖殺片刻,便又換上中間一隊,中間一隊再沖殺片刻,便換上最后一隊。如此反復,圍兵不但精力不弛,反是愈戰愈勇。而另一邊,拓跋燾兵力士本就稀少,反復沖殺之際,體力漸趨耗竭。

饒是如此,在拓跋燾的指揮之下,眾兵士左右結陣,前后連襟,相互策應。那如潮水般涌來的敵軍,猛攻了一個多時辰,卻硬是沒討得多大便宜。葉明身在陣中,見此戰局,心下也不禁為拓跋燾的指揮能力所嘆服。

葉明身在陣中,忽聞得陣外似有異響,抬眼向陣外望去,但見陣外丘上,一身著黑衣之人,手握一白一黑兩面旗幟,正前后指揮。那陣中兵士,便是依他旗幟所指方向及顏色行事,進退上下,皆如他指引。葉明自高處慢慢將目光收回,落回到那一撥兒一撥兒的士兵身上,見其前后三隊,分合不一,卻是又驚出了一身冷汗。葉明見狀,心下暗嘆道,這陣列,莫非用得便是傳說中的八卦陣?!想到此處,葉明前后看了看,反復掃視將自己圍在中央的八支軍隊。八支軍隊,又分成前后三隊,每一隊或連或并,便似先天八卦中的陰爻、陽爻變動一般。

整體看去,這八支軍隊,便似是八個卦象一般,分據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個方位。其每一支軍隊之三隊,便恰似這八卦的三爻。此刻,八支軍隊,分距八位,各守一方,將眾人團團圍住。葉明見狀,暗忖道,這八卦之位,于軍事陣列的契合,不過是為了便于分部指揮,更有效地統籌調撥而已。

此陣之原理,便如同百夫長、千夫長、萬夫長與征、鎮、安、平將軍上下序列的編排。但具體到戰場上,倘若你將命令下達到以百人為單位的軍中,與給每十人便下達一個不同的任務,其效果是絕不相同的。兩軍對戰起來,任務越是詳盡準確,對戰局的把握便愈加到位,勝算便更大。而八卦陣,便是將所有將士分成四十八組,每一組隨機組合,便又有不同效果了。

葉明于陣中,將其陣勢看得清楚,心知每一支軍隊相接的邊緣,便是這陣勢最為薄弱的方位。但是,倘若將兵力集中突破其縫隙,邊上兵士便能就近支援。如此,欲要突圍,則艱難異常。葉明正皺眉思索間,局勢已然發生轉變。在敵軍車輪戰的猛烈攻勢下,拓跋燾的軍隊,顯然已到了所能支撐的極限,傷亡開始增多起來。又過了一刻鐘后,便折損兩百余兵士。于中間指揮的拓跋燾,將一切看在眼中,不免眉頭緊鎖,卻仍舊顯得十分鎮定。

葉明見狀,驀地想起前夕于那狼山上所見的鷲陣來。那鷲陣,正是以“人”字陣攻擊。葉明想到此處,便向那八支軍隊銜接的八門看去,見主吉的“開門”“生門”與主中平的“景門”之間,遙相呼應,恰好排布在“人”字的三個端點之上。眼見敵軍愈來愈近,葉明下定決心,拍了下拓跋燾的肩膀,沉聲道:“集中兵力,作‘人’字,攻它‘開門’‘生門’‘景門’!”拓跋燾聞言,一怔道:“什么?”葉明見他于奇門之術懵然不知,便將這三個方位一一點出,指給他看。

拓跋燾一看,皺眉思索片刻,旋即一聲令下,全軍變作人字。前排五人橫列,徑直沖向那巽位與艮位間的“生門”、乾位與坎位間的“開門”、坤位與離位之間的“景門”。“人”字陣型一出,三軍呈犄角之勢,頃刻間便又是一陣沖殺。拓跋燾的禁軍,本來便是精銳中的精銳,眾兵士前后相攜,攻擊的又是敵方最薄弱的位置,一下子便占了上風。

其實照理說來,如此兵力懸殊,即便是看透了敵方陣勢,也只不過多獲得片刻的喘息罷了。但若在雙方僵持之際,弱勢的一方若是有了優勢,哪怕是一點的優勢,就會給兵士帶來莫大的信心。而先前占盡優勢的一方,若是突然受阻,哪怕是一點的阻力,兵士便極易受挫。

此刻,事態正是這樣。拓跋燾身邊的,皆是拓跋氏的族中子弟,本就團結一心。此刻,由方才的劣勢突然轉為優勢,自然個個奮勇殺敵,戰不旋踵。此刻,他們對作為統率的拓跋燾更是充滿了信心。拓跋燾一見戰況扭轉,拔劍疾呼,目眥盡裂。一時間,敵軍兵士已然節節敗退,竟隱隱有了退卻之意。加之賀拔熊在外圍的反復沖殺,一時間戰況扭轉。那手執雙旗之人,已然忙得焦頭爛額,卻仍抵不住步兵如潮水般的退卻。

方適時,又聞得一陣馬嘶,那業已退卻的騎兵復又沖殺回來。此時,冷風漸起,已然漸漸有了夜色。但葉明仍舊可以看出,匹匹犍馬耳中,皆塞了一團白色物事。此舉,顯是以此防備群馬受驚。步兵對騎兵,其劣勢瞬間便顯現出來,任憑賀拔熊在陣中瘋狂廝殺,但敵兵畢竟太多。眾騎兵并行而至,并無陣勢可言,似欲以馬力將眾人踩踏而死。騎兵勢大,復又逼得拓跋燾的禁軍將士節節后退。

生死危急時刻,葉明已然縱躍而起,欲進陣中沖殺。此時,平城方向,卻驀地響起陣號聲,這號聲過后,便意味著平城的宿衛軍即將趕到。拓跋燾聞到這號聲,心下一喜,向眾兵士喊了幾句鮮卑話。與此同時,西北后方,驀地響起陣響亮的鑼聲。鑼聲一響,敵兵旋即止住進攻,調轉馬頭。只留一支騎兵殿后,漸漸向西北漠中遁去。

與此同時,那悠揚的《清心咒》便也隔空傳來。賀拔熊聞聲,旋即住了手,將鐵槊遠遠拋開。他沖殺半日,已然疲累不堪,一陣困倦之下,便即伏在那板車邊,呼呼大睡起來。此時,拓跋燾長出了口氣,指揮眾兵士們救助傷員,各自歇息。待一切安排妥當,拓跋燾慢慢退回葉明身畔,只看了葉明一眼,張了張嘴,欲要說些什么,卻又昏厥了過去。

拓跋燾本來僅十余歲年紀,卻硬是承受了與他年紀極不相符的重擔。今日情勢危機之際,他尚未自喪父之痛中恢復,甫一自昏迷中醒來,便有條不紊的安排好一切,且將不能與自己同生共死的官員鏟除掉。其間行動,似毫不失君主威嚴。其臨危不亂的形象,便使得手下鮮卑兵,更加信任于他。其后的戰斗中,不管形勢如何危急,始終保持著鐵血和冷靜。然而,他畢竟尚且年幼,這一切,已然將他的精力耗盡,待脫離困境,遂再度昏厥過去。

邊上諸臣見狀,便又頓足哭號,山呼陛下。葉明將今日之一切看在眼中,心下竟驀地生出些凄涼的感觸。他緩緩走將上前,按在其脈門上,便又給他輸了些真氣。良久,拓跋燾長出了一口氣,幽幽轉醒過來。他甫一睜開眼睛,便旋即坐將起身,雙目放光,向葉明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今日立了大功,朕重重有賞!以后,便留在朕身邊罷!”葉明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向西行去。

拓跋燾見葉明欲走,便站起身來,向葉明道:“壯士!你到底是何人?!你既懂得破陣之術,倘若肯留下來輔佐朕,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給你!”葉明緩緩回頭,又向拓跋燾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拓跋燾見狀,皺眉道:“我鮮卑人恩怨必報,你一日內多次出手相救,便須得留下個名姓,朕日后見你親戚眷屬,必當眷顧!”葉明微微一怔,緩緩回首,一字一頓的道:“那陛下,可要記好了,我的名姓喚作——漢人。”說罷,葉明嘆了口氣,轉回身去,伴著那冬夜的冷風與無盡冷清的星光,緊緊的裹了裹假鐘,大步流星的向西走去。

拓跋燾望著葉明緩緩離去的背影,將眉頭深深皺起。良久,他長出了一口氣,抬頭望著天上暗淡的星光出神。此時,邊上一個漢官沉聲道:“陛下,要不要老臣遣人,察訪下這位大俠籍貫名姓?!”拓跋燾聞言,緩緩回首,看著那身后的漢人,喃喃道:“李愛卿,今日,你甚得朕心!”那人躬身施禮,便不再說話。良久,拓跋燾看著前方,背手道:“名姓,便不必了!你遣人查訪下他籍貫何處罷!”那人聞言,拱手作揖,道:“是!”

又過了半刻鐘功夫,天已然全黑了。那平城方向,一支大軍浩浩蕩蕩疾馳而來。最前面,是個四十余歲的漢人。這人長袖寬裳,褒衣博帶,儼然儒生模樣。他一身黑衣,卻騎了匹白馬,正拼命打馬上前。待行至拓跋燾身后百余丈處,他匆忙下馬,踉踉蹌蹌的跑將上前,大呼道:“老臣救駕來遲,死罪,死罪!”此刻,拓跋燾背身站著,卻仍是一副冷冷的模樣,顯是十分不悅。他聞得那人言語,將衣袖一揮,道:“崔愛卿,起來罷!”來人,正是先前拓跋燾命樓沁等人尋找的崔大人——崔浩。

崔浩緩緩起身,走到拓跋燾身后,沉聲道:“陛下,平城那邊,老臣已然安排妥當了!”拓跋燾聞言,微微轉過身,換了副笑臉,道:“崔愛卿,先皇與朕,當真沒有看錯你!”崔浩聞言,正色道:“這些,都是老臣應該做的。”拓跋燾聞言,深吸一口氣,道:“朕聽聞崔愛卿,在中原甚有聲名,不知愛卿,能否替朕尋一個人來?!”

崔浩聞言,不禁一怔,沉聲道:“老臣烏雀之名,不值一提!只不知,陛下所尋何人?”拓跋燾沉吟片刻,幽幽的道:“那人,喚作葉明,朕已遣李愛卿去查他底細。兩位愛卿,若是能尋得他,并教他為朕所用,當不失公侯之位啊!”崔浩聞言,竟似猛地一震,定了定神,緩緩道:“陛下吩咐,老臣自當盡力便是!”

拓跋燾掃視群臣一眼,便又背過身去,看著葉明離去的方向,皺眉沉思。良久,拓跋燾方才回過身來,朗聲道:“回宮!”話音未落,便已然邁開步子,向平城方向行去。身后遠處,夜風烈烈,正帶來陣陣狼嗥。

葉明一路向西,待回到狼山時,已然到了第八日上。越是靠近狼山,一股不祥的預感,便在葉明的心底蔓延開來。待他到得山頂時,蕭琳便已然沒了蹤影。葉明雖心中柔腸千轉,但畢竟已然有了些準備。他于自己住處及蕭琳房間,四處搜尋,便是絲毫不見書信等物。反倒是自己房間懸掛的蕭琳的短劍,已然消失不見。葉明遍搜不見之際,皺眉倒在榻上,忽見榻頂帳上已然被繡上四字:“四月,建康。”葉明見了這極不嫻熟的女紅,旋即一掃心中陰霾,禁不住哈哈一笑,喃喃道:“這針法,便似是劍法一般,無論如何,是作不得偽的。”

葉明躺在榻上,正思索著前幾日所見賀拔熊的招式,想著如何將自己功法改進之際,忽聞得門外傳來了陣陣敲門聲。葉明聞聲抬頭,道:“門沒關,請進來罷!”話音未落,一個灰影便閃入了房中。葉明定睛一看,正是衛奴。此刻,衛奴眉心緊皺,看著心情尚好的葉明,似是極為疑惑不解。葉明見狀,向衛奴一笑,道:“我說衛老爺子,是何人招惹你了?!你怎的,怎的這般哭喪著臉?!”衛奴聞言,嘆了口氣,道:“蕭丫頭走了,你知道罷?!”

葉明聞言,收斂笑容,道:“知道!”衛奴又看了葉明幾眼,似是極不相信的道:“蕭丫頭走了,你便一點也不急?!不想知道她去了何處?”葉明道:“著急!想知道!”卻仍是橫躺榻上,一動不動。衛奴見狀,將封書信模樣的東西丟到他身上,道:“蕭丫頭留給你的!”葉明將其拆開,見其上寫了四個字:“五月,建康。”那個“四”字,卻已然不知教誰全然涂改掉了,重新寫了個“五”字。然而,改后的字,卻并非蕭琳筆跡。

衛奴見葉明看完,將灰布袍略微敞開些,道:“這屋中,真是太熱了!”葉明覺他話中有異,便即抬眼一看。但見衛奴袍下衣上,繡了四個字:“四月,建康。”衛奴說話之際,不住朝葉明使眼色。葉明看了那衣裳刺繡,直如帳上一般,便知是蕭琳所為了。他再想到那已然被涂改掉的書信,心下知道,自己必然該當于四月間趕赴建康了。

葉明皺了皺眉,抬眼向衛奴道:“衛老爺子,你還有什么事嗎?!”衛奴聞言,緩緩道:“祖上吩咐,若你回來,便教你先與他閉關修煉三月,莫管它事。”葉明皺眉,答應一聲。那衛奴見狀,繼續道:“小子,你稍坐準備,我晚間便帶你過去!”說罷,一陣風般閃了出去,順勢將房門帶上。

葉明仍舊躺在榻上,雙目瞪著帳頂四字,喃喃道:“什么人,如此大的勢力?便連這衛氏城,也輕易來得?衛家代管的書信,卻也能隨意涂改?!琳兒,看來,這次你的禍事,當真不小啊……”葉明輕聲嘆了口氣,便隨即閉上雙目,凝心靜氣。他暗暗下定決心,這三個月間,必須將自己的修為,提升到更高的境界。因為他知道,這次江南之行,決計不會輕松。

葉明知道,此刻的他,必然要像這荒漠中的狼一般,若要將所有的謎題揭開,他必須要等。當晚,葉明便正式與衛老鬼閉了關。臨近關門之處,葉明心中澄明,緩緩回首張望。衛氏城上,天高星稀,北風烈烈;平臺上的狼群,正伴著風雪之聲,發出陣陣長嗥。悠遠、肅穆,猶似滿懷心事一般。

正是:

蓬蒿掩映凝霜落,莫道冬來萬物非。

遍地綺妍人聚處,含冰臥雪待春雷。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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